阿國走向這兩位老人,笑著凝視他們,他們也笑著凝視阿國。
他們的笑容也正如這殘陽,燦爛、美麗而輝煌。
這兩位老人手握住手,臉上的笑容和藹而脆弱,“你為什麼沒有離開這裏?”
阿國苦笑,她也想要問這句話。
“這裏剩下的人,都是像我們這樣的,不是不想走,而是根本走不動。”
“這裏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每個人都要離去?”
老人笑了笑,每一根皺紋裏卻帶著一種哀傷、痛苦之色,“這裏即將要......。”
他說著說著,臉頰上蒼老而枯萎的皺紋竟已輕輕抽動,眼眶裏的淚水不由飛了出來,這句話竟已被淚水淹沒。
阿國輕輕蹲下,柔聲著,“阿婆,你慢點說。”
老人努力控製住抖動的軀體,努力說出了一句話,兩個字,“屠城。”
阿國臉色變了,“屠城?”
老人不再說話,卻在不停點頭。
他們的傷感也如將逝的殘陽那般蕭索而淒涼,令人無法麵對裏麵的哀傷、苦楚。
邊上的老人卻笑了,他笑著輕輕擦拭她的淚水,他的手明明已幹癟、醜陋而抖動,可是做出的每一個動作,都能令對方歡愉、喜悅而滿足。
他們終於又相擁在一起了,麵對著殘陽,也麵對著他們的人生。
阿國慢慢的退了出去,將門掩上,她的心卻隱隱刺痛不已。
這種刺痛,就仿佛是一種尖針,直直刺進自己的胸膛,她走出去再也控製不住,淚水忽然如雨般落下。
她不停的落淚,撲進無生胸膛。
“你哭了?”
阿國點頭。
她哭並不是即將要屠城,也不是為了老人的淒涼,而是為了自己,她是個女人,她遲早要老的,到老的時候,身邊變得沒有一個人陪伴,那種痛苦、悲傷,豈非是一種折磨?豈非是一種無法麵對的經曆?
所以她哭是為了自己,並不是為了別人。
“你已知道他們為什麼沒有離去?”
阿國點頭。
無生歎息,她抱著阿國,慢慢走在長街上,茶館裏安安靜靜的,醬黃色旗子在晚風中輕輕扭動,像是垂死掙紮的老人,淒慘而詭異。
東方一輪半月高高而掛,沒有星星。
阿國將臉頰上淚水擦盡,笑了笑,“你為什麼沒有朋友?”
無生不語。
他不願麵對這個問題,很多人都想過這個問題,也問過他,他從未回答過。
“我是不是可以做你女人?”
無生不語。
“我什麼都會做,燒飯、洗衣、農活、照顧孩子,樣樣都能做。”阿國的心已在發苦,又苦又酸。
無生不語。
阿國也不語。
她的心神似已飛到遠方,一個遠得不能再遠的地方,一個蒼老而憔悴的女人,獨自倚在牆角忍受著寂寞、孤單的折磨。
這種也許就是命運,可她不敢,也不願麵對這樣的命運。
無生忽然石像般停下,輕輕歎息,將她放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命運是什麼樣的,就是什麼樣,我們無法反抗,隻能去忍受。”
“你知道我的心事?”
無生點頭。
“我真的好怕以後會......。”
無生點頭,“以後會一個人終老,孤苦無依?”
阿國目光閃動,點點頭。
無生歎息,他拉著無生的手,走向這條街上唯一有亮光的地方。
這家是個麵館。
幾個人盤腿坐在裏麵,閉目養神,懷裏抱著一口劍,出鞘的劍。
碗裏的麵已涼,筷子就在邊上靠著,他們每個人都沒有看一眼,每個人顯得心事重重。
老板是個中年女人,縮在廚房裏呆滯的看著外麵,看著夜色降臨,漸漸變暗。
她的心裏仿佛也帶著一種無法描述的懼怕陰影。
無生石像般走了進來,石像般一動不動,盯著、戳著這幾個人。
女人陪笑著走了過來,躬身行禮說著,“你們要吃點什麼?”
阿國笑了笑,“麵條,什麼麵條都一樣。”
等的時間並不長,她就端出兩大碗熱騰騰的麵條,放在矮幾上,柔軟的麵條上帶著幾片肉片,幾片白菜,......。
她笑著凝視阿國,輕柔的說著,“我叫又八雲,是這裏的老板,請多關照,請慢慢享用。”
阿國點頭微笑。
湯水上飄著的根根香蔥,仿佛是一片片孤舟,在河裏自由的遨遊,捕捉著滿山景色。
又八雲笑著凝視阿國,“你的男人真的好壯實,你一定很幸福。”
她說的很輕而慢,阿國忽然笑出了聲音,她笑著凝視常年岩石般臉頰,“她不是我的男人。”
又八雲上上下下的打量著無生,“那他一定是你的情人?別不好意思,我們都是女人,這沒什麼大不了的。”
阿國笑著搖搖頭,“我是她的債主。”
“債主?”又八雲的笑意變了變。
她顯然不是這麼認為的,顯然認為他們是熱戀中的情人。
“是的,她欠我東西,所以我要不停的跟著他。”
又八雲笑了笑,“欠你什麼東西?是錢財?”
阿國搖搖頭,“他欠我兩個願望,所以我要不停跟著他。”
又八雲已眯起眼睛,臉頰上笑紋卻更深、更長,“兩個什麼願望?”
阿國輕輕咬牙,“我還沒有想到,等想到了再說給他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