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上喜多今年隻有十六歲,出身中高級武士家庭的他,很不適應趴在粘乎乎又冰冷的沙坑裏。不過東京灣的戰場上,沒有比這更好的待遇了,而且井上喜多也很慶幸自己能夠趴在這裏,那些不幸的人,全都成了可怖的屍體。
所有的日本人都清楚,東京灣這場戰鬥的意義,如果失敗整個皇國將不複存在。所以無論是幕府還是天皇,無論是佐幕派還是倒幕派,都把自己的家底給拿了出來,要和強悍的敵人拚死一戰,求一個以戰求和的幻想。既然大家都拿出了家底,一些原本非常珍貴的人,也都被派上了戰場。這些非常珍貴的人,不僅有大名、高級武士等千年貴族,也包括了日本未來的希望,帝國發展的種子,東京各學校裏的學生全部走上了戰場。
明治政府和果興阿一樣,都非常重視人才的培養教育,人在青山在,唯有擁有了無數的人才,帝國才能永遠在世界上屹立不倒。所以明治政府也辦了許多的學校,培養近現代化近人才,而人才中最珍貴的,便是師範類院校的學員。其他方向的學生是金元寶,師範類的學生就是聚寶盆了,隻要有充足的師資力量,國家可以培養出無窮無盡的人才。
井上喜多不僅是學生,還是師範類的學生,也就是最珍貴的人才,但是他也沒能躲過戰火的洗禮。德川慶喜雖然從日本全國召集了近三十萬武士過來,但是明治天皇還是覺得不夠,所以他親自下達了諭旨,要求東京城內所有十三歲以上的武士男丁,十五歲以上的平民男丁,一律從軍參戰,武器不夠便以一些竹槍之類的東西充數。井上喜多也從學校裏給拎了出來,當然因為他出身高貴,而且是人人尊重的老師,所以他不用使用竹槍做武器,而是得到了施耐德步槍。
井上不僅武器好,還有不錯的待遇,第一天當兵他就成了中隊長,手底下管著一百八十來人。自幼受武士文化熏陶的井上,起初很不喜歡自己的部下,他們著裝肮髒且混亂,目光呆滯沒有一絲勇武的氣質,手裏的兵器也是亂七八糟,一點也沒有軍人該有的樣子。不過等到開戰之後,井上便開始慶幸老天爺保佑了,如果不是這些看上去髒兮兮、傻乎乎的部下,他已經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德川慶喜和西鄉隆盛聯手指揮的攻勢開始之後,井上中隊也跟著一群佯攻的配合部隊,一起對滿洲軍的防線發起了進攻。開始的時候,井上還在心裏埋怨,哀歎自己失去了為天皇陛下盡忠,為家族增光添彩的機會。佯攻部隊嘛!不就是去走個過場吸引一下敵人的注意力,然後在跟在人家後麵衝鋒,一點戰功都拿不到。可是打著打著,一切就都和計劃好的不一樣了。
滿洲軍可不會去判斷哪個是佯攻,哪個是主攻,隻要是前出的日軍,他們是一視同仁的招呼。重炮的炮彈如冰雹一樣,中口徑火炮比暴雨還要密集,小口徑火炮幾乎是無處不在。到處都是爆炸,到處都是撞的人五內劇震的氣浪,一切都被籠罩在了一層暗紅色的濃霧之中。這霧裏有海水,有血水,有碎肉,有沙土,有眼淚,有無盡的哀嚎,井上如同置身於地獄中一般,除了嚎哭和顫抖,他已經什麼都做不了了。是他那些衣衫不整的士兵們,一次次把他從危險中拉出來,帶著他躲避著死亡的追趕。最後無路可走的時候,幾個部下按著井上一頭紮進了這個冰冷的沙坑裏。
沙坑隻有兩米多深,坑底積滿了血水,到處都是殘肢、內髒以及粉末狀的碎肉,但卻是這地獄中難得的世外桃源。坑外的殺戮一刻也沒有停止,到處都是隆隆的爆炸聲和不甘的哀嚎聲,不時還會有殘肢或者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飛進來。井上渾身顫抖,蜷縮成一團趴在沙坑裏,他把身體緊緊的貼著沙土,甚至把自己的臉都埋在了沙中。
“中隊長,我們跑錯了方向,誤入了主攻部隊的攻擊區域!”一個拿著武士*刀的老年士兵,探頭觀望了一下之後,馬上把他看到的情況彙報給了井上。雖然井上的年紀比他孫子也大不了幾歲,但是日本人對於武士的尊崇,以及自古以來的等級觀念,還是讓他非常尊重這個抖成一團的中隊長。
“我們能回去嗎?”井上被推了幾下才有反應,他很想回到那個拿不到什麼功勞的佯攻梯隊去。
“怕是沒有希望了,外麵幾乎是一片血海,到處差不多,已經無法辨別我們的大部隊在哪裏了!”曾是當鋪老板的老年士兵,又探頭張望了一會,回來便打破了井上的幻想。
井上許久沒在說話,沙坑裏呆了許久,他也冷靜了不少,大腦也漸漸恢複了運轉。眼下這個局勢,怕是隻要離開沙坑,他便要一命歸西,命都沒了,能不能找到所屬部隊還有什麼意義。可是不走吧!這裏的主攻部隊,又是敵人的重點打擊目標,怕是更加的危險。思來想去,井上決定以不變應萬變,還是老實在這裏眯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