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沒有命中注定那一說（8）
常有良平生第一次到了省會石家莊。之所以要到石家莊來，是因為他的第一、第二誌願學校都在石家莊。
常有良想，在去那兩所大學拜訪之前，應該先去省招生辦，在那裏掛個號，讓招生辦的人對他有個印象。常有良打聽到，省招生辦在省城北馬路45號，到了那裏，才知道是省教委所在地，跟把門的說要找省招辦的人，人家告訴常有良，省招辦的人在市一招辦公。常有良打聽好了到市一招的乘車路線，倒了兩次車，到了市一招，再打聽，省招辦在三樓辦公。沒有電梯，扶著樓梯上了三樓，果然有一間屋子門前掛著省招辦信訪處的牌子。常有良這才明白，省招辦隻是在這裏設了個信訪處，接待來訪的人。至於省招辦在哪裏進行招生錄取工作，肯定是保密的。那時候常有良還沒有多少社會經驗，把信訪處當成可以反映自己訴求的娘家。隻要信訪處的人肯給他如實反映情況，那他就沒有什麼可擔憂的了。信訪處的大門敞著，裏麵有人，那就用不著敲門了。常有良直接走了進去。裏麵的人還真不少，幾張辦公桌把一間屋子隔成裏外兩部分，裏邊的兩人肯定是信訪處的人，外麵的人大概是來反映問題的。一個三十來歲的人正在跟信訪處的人說著什麼，一張靠牆擺著的長條木椅子上坐著兩男一女。女的見常有良跛著腳進來，趕忙給常有良讓座位：“你坐這兒。”常有良說：“不用，我能站。”有個男的問常有良：“你是來幹什麼的？”常有良說：“我報考了大學，但大夫在我的體檢表上寫的程度太嚴重，來反映反映。”那男的和那女的不是一對起碼也是熟人，男的跟女的說：“在咱們那裏，這樣的人根本不準報考。他們那招辦是怎麼把的關？”常有良心裏就不痛快，心說，真他媽的站著說話不腰疼。好在那女人的話多少有點人情味：“這樣的人，如果能上大學，或許還能成個家，要是上不了大學，成家都難！”常有良還沒來得及品味女人這兩句話的滋味，聽到裏麵的人說：“還想改誌願，超齡了，根本就不符合報考條件，老李，記著，把這個人的名字報告上去，哪也不能錄取。”常有良心說，敢情信訪處這地方不是為考生著想的地方，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如果自己跟他們說了縣醫院的大夫在體檢表上寫的那十二個字，那兩個家夥把他的情況記下來，反映給他們的領導，提醒各學校不錄取，那豈不是弄巧成拙了？想到這裏，常有良轉身出了門，下樓，一邊走一邊想，幸虧那超了齡的考生在他之前進了信訪處，否則，倒黴的就不是那哥們而是常有良了。
常有良來到了A大學。正是暑假，學生們還沒有開學，學校正在搞基建，常有良打聽了好幾個人，終於打聽到，一名副校長在基建工地上。常有良找到了那位副校長。其實，那位副校長完全可以說他不負責招生，那樣，就可以把常有良支走。可能他覺得常有良這樣的人也能考上大學，這事本身就很新奇，又聽常有良說他原本隻有一張初中畢業文憑，高考成績高出了初選線四十三分，這位校長就更好奇了，很親切地跟常有良交談起來。問常有良是怎麼自學的，自學過哪些課程。常有良以為遇到了伯樂，說：“校長，你們學校要錄取了我，我一定會做出更大的成績，我需要這個台階。”“伯樂”看了看常有良的腿，話鋒一轉：“你這腿是怎回事？”常有良說：“小時候得病落下的，小兒麻痹後遺症，學名叫脊髓灰質炎。”怕副校長懷疑自己的能力，常有良沒給副校長問下一個問題的機會，緊接著說：“我在東北做過臨時工，還在生產隊幹過體力活，什麼也不影響。”副校長說：“那你有多大的力氣？”常有良看了看幾步之外的一垛磚，說：“校長，我能一下子搬起十二塊磚。一塊磚五斤。十二塊磚就是六十斤。”副校長問：“那你能搬著十二塊磚走多遠？”副校長的這個問題把常有良問住了，常有良確實實驗過，那是上初中一年級時，學校從柳樹營主街搬往柳樹營第一生產大隊村東，學生們停課做小工，常有良的任務是給工地上的工人、老師、學生供應開水。在工地的空曠地兒支起了一口大鍋，有學生把水擔來，倒進大鍋裏，常有良隻須往灶堂裏填柴禾……有一天，水燒開後，常有良閑著沒事幹，就想到自己胳膊究竟有多大的力氣，走到一垛磚前，把十塊磚碼在一起，彎下腰，用手兜住，起身，還真的把十塊磚搬離了地麵。常有良想，那時候自己才十幾歲，胳膊還不夠長，現在，自己二十一歲了，胳膊長了不少，應該可以搬起十二塊磚了。但搬著十二塊磚能走多遠，心裏還真沒底，因為，十幾歲搬起那十塊磚時他就沒有往前走。早知道有今日，當初搬著那十塊磚往前走幾步該有多好？副校長提的問題就不難回答了。可既然校長問到這裏，總不能說不知道吧？常有良很誠實，跟副校長說：“我沒有試過，今天我可以試試嗎？”副校長說：“那你試試吧。”常有良心說，糞箕子蓋房——有門！要不，副校長也不會給他出搬著十二塊磚能走多遠這樣的問題。常有良想，必須認真對待，不能考砸了。這可是關係到自己前途和命運的大事，關係到他和唐燕兩個人的幸福。常有良走到那垛磚前，先拿下了一塊做墊，然後，在底磚上又碼了十二塊，與墊底的那塊磚成九十度角，為得是方便把手伸到磚下麵，把十二塊磚兜起來。副校長和周邊幹活的工人們都圍攏過來，常有良想起了江姐在獄中鼓勵戰友們時說的那段話：如果共產主義的理想需要我們去犧牲，我們每一個人都可以做到臉不變色，心不跳！隻是常有良此時的信念是為了上大學，豁出去了。彎腰，手插在了磚和地麵的縫隙，兜住了那十二塊磚，咬牙，起身，邁步……真丟人，剛邁出兩步，就被地麵上的一個木條絆倒了，磚落在地上，碎了好幾塊，副校長趕忙過來，扶起了常有良，說：“你這一試就試出結果來了吧？你來學校，還得派專人照顧你，我們學校從來沒錄取過你這樣的學生，你還是找找別的學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