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開到山頂，轉過一處懸崖彎道便一路下坡，轉彎處一邊是高聳入雲的絕壁，另一邊是深不見底的深淵，道路狹窄，僅容一車通行，方向稍微多打一點，連人帶車便會墜落懸崖，恐怕要次日才會見底落地。
李萍一言不發地開車轉彎，黃錦圖打開車窗往下一看，懸崖下雲霧繚繞，腦袋立刻一陣暈眩，立刻縮頭回來，關上窗門，不敢再看。
他也一言不發，繼續聽廣播裏的財經新聞，對於李萍的技術他很有信心。
李萍果然不負眾望，穩穩當當地開過了那條險峻異常的山口，開始下陡坡。
黃錦圖不由得佩服起司徒亮來，他每次進山出山都要途徑這種危險，真不容易，同時也覺得他是個剛毅堅強的人，當初省師範專科畢業的他，和班裏爭相留在省城哪怕是加入丐幫也在所不惜的同學不一樣，毅然決然回到家鄉當老師，欲用所學知識為家鄉發展作貢獻。
司徒亮到教育局報道後，因為他家沒有多少關係，也沒有餘錢來打點送禮，他被分配到偏遠山區中學當老師，和他一同回家鄉的同學，或者家裏關係硬，或者肯出錢打點，都被留在城裏的縣一中等學校。
大家都為他惋惜，可是司徒亮卻毫無怨言，背起鋪蓋行李就進了山，紮根山區，除了寒暑假，很少出山進城，他第一天進山工作時，甚至有親友為他留下了眼淚，仿佛他遭到流放，發配勞改農場一樣悲壯。
到了學校後，他成了一名光榮的曆史老師。可他又與眾不同，其他一同“流放發配”的同事，都把心思放在了調動工作上，削尖腦門往城裏鑽，可是司徒亮卻一門心思撲在教學上。不知不覺，已有幾位長期曠課，在城裏跑關係的同事被教育局考察為“先進模範”，評定教學水平高，品格端正，人才難得，被縣裏不拘一格降人才地調進城裏，他不為所動，既不羨慕他們，也不痛恨自己，仍然和山裏娃娃打成一片。
又過了許久，找了各種門路都無法改變艱苦現狀的老師終於死心了，不願在貧困落後的山區鍛煉，選擇辭職，去縣城、市裏、省裏甚至沿海大都市打工，徹底改行。
司徒亮依舊絲毫沒有改變初衷，隻覺人各有誌，祝福離開同事一路順風後依然把心血花在山裏娃娃們身上。
開始，社會風評他啃吃苦，聽指揮，艱苦奮鬥，到後來，風評極差，口吻一致——司徒老師進山時給野驢踢傷腦袋，屬於二級腦殘，隻是還沒來得及去縣殘聯補辦殘疾證。
司徒亮的家人知道後都是傷心難過，卻也無可奈何。
司徒亮的父親也是老師，不過在城郊任教，母親是農民。
阿亮的家庭和我的挺相似。
——顛簸的山路上，黃錦圖作如是想。
坐在舒服的汽車座椅上，車內被李萍弄得香噴噴的——也不知是她身上散發出來的味道還是她放置了香水的緣故？汽車搖搖晃晃，如同搖籃，黃錦圖回憶著司徒亮的往事，不覺困意襲來。
“坐車很悶的話，我跟你講個笑話吧。”善解人意的李萍打斷了黃錦圖的回憶。
“怎麼會悶，坐新車挺新鮮的。”
“那黃總就不怕我開車打瞌睡？”李萍一笑。
險峻的山路司機打盹後果不堪設想，黃錦圖嚇得臉色一變，這才覺得自從上車，他很少和李萍交談。
“那我們多說話，以免李姐打瞌睡，可不是鬧著玩的。”
“其實我騙你的，我壓根不困，知道今天要跑長途，我昨晚睡眠很充足。”李萍又是一笑，身為少婦的她露出小女孩般的神色。
“我就知道，你開車，我一萬個放心。”黃錦圖誇獎自己的司機，“李姐不是要跟我講笑話嗎？我很想聽。”
“嘿嘿嘿嘿……”李萍未講先笑，通過方向盤上的按鈕調低廣播音量，“有一個人，他呼吸不暢，老是感覺像被人掐住脖子一樣難受，一個人走在路上，總感覺有人從背後拽他，他非常害怕，認為自己背後有鬼，他被鬼魂纏住了，整天都精神恍惚……”
“有點恐怖哦。”黃錦圖聽得背脊冷颼颼的。
“後來，他的一個朋友對他說：‘你根本沒被鬼纏，你隻是把毛線衣穿反了。”李萍已狂笑起來。
“……”黃錦圖。
“怎麼？不好笑？哈哈哈哈……”李萍的冷笑話相當冷。
“哈哈哈哈。”黃錦圖仔細想想，其實也蠻好笑的。
兩人一路說話，自然都無困意，車行半日，總算見到了司徒亮所在的屠龍鄉，鄉中學便坐落於鄉集鎮上。
酷路澤帶著車背後的一條“黃龍”駛進集鎮，進山時幹幹淨淨的汽車早已鋪滿了黃灰。
山區鄉鎮，貧困落後，人們沒見過多少世麵，見一輛霸氣側漏的越野車開來，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隻見越野車緩緩開進屠龍中學的操場，從車裏下來一位年輕貌美的少婦和少年。
黃錦圖進入學校後一看，嚇了一跳，這學校破爛得無與倫比，讓他誤以為闖進了非洲土著部落，隻見兩棟大概有二十年的曆史的紅磚頭裸露在外的教學樓，飽經風霜搖搖欲墜，地麵全是泥地，高低不平，操場中央隆起一個二米多高的土坡，應該是自然形成，未盡人工修飾，整個學校操場一寸水泥都沒有，廁所裏散發出新鮮的屎尿臭味，兩個籃球架沒有球框，黑壓壓一群孩子追搶著籃球，扔向籃板，黃沙滾滾，學校圍牆上書寫著幾個大字——再窮不能窮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