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揚教授高中未畢業,就考入了中國科技大學少年班;大學學的是無線電,卻在畢業後搞起了植物學;在中科院的植物所幹到了“副廳級”,卻跳到複旦大學,從普通教授開始“從頭革命”;在複旦幹到“正處級”,卻“飛”到世界“最高學府”——西藏大學,當上了普通教授,對高原生物情有獨鍾;在領略藏波羅花獨特風姿的同時,卻又尋思著寫一部關於一代“情僧”倉央嘉措的小說……
在致力於青年科普的科學鬆鼠會的科學嘉年華活動上,聽了鍾揚關於進化論的講座,我們如癡如醉;半個月後,瞅著他來北京開會的空隙,我們“逮”著他聊了一個下午,同去采訪的女同事當場成為他的“粉絲”。鍾揚說:“科學研究是一項艱苦的事業,科學家的特質便是從中提取歡樂。”這一點上,他真的做得很棒。
那個年代的少年班
學習博覽:鍾老師,您在1979年怎麼考上科大少年班的?
鍾揚:我1978年初中畢業,打算1979年提前參加高考,就把高中的東西看了一遍。不料國家明令禁止提前考,已決定提前參加高考者必須提前高中畢業。因此,隻要是考上了,就算隨便一個師範學校或中專都要去,沒有複讀的機會。考科大少年班有一條好,沒考上可以回去再讀。所以我冒險一搏,就搏上了。現在有人說少年班怎麼好或怎麼不好,但作為親曆者當時根本不可能考慮這些問題。
學習博覽:您在少年班,有什麼感觸?
鍾揚:有人講過:少年班可能是全中國最能讓你知道自己還不夠聰明的地方——人要去錯了地方就以為自己特聰明。少年班每個人似乎都有一招,很邪門,現在的教育很難篩選出來。
從無線電到植物學
學習博覽:您大學學的是無線電,畢業後卻被分配到中科院武漢植物研究所工作,那大學學的專業是不是浪費了?
鍾揚:你首先要回答我,什麼叫專業?
前一陣子丹麥駐上海總領館一個中國雇員帶丹麥人去西藏考察。完了她告訴我說非常喜歡西藏植物,我說:“那明年珠峰考察你繼續來就是了。”她說:“不行,我要去美國讀博士了。”我說:“去學什麼呢?”她說:“英美文學。”從我對她的了解,我覺得她文學肯定比我差,學英美文學好像前途不大。但她說了一句很有代表性的話:“我大學的專業是英美文學。”我就說:“你現在不是才23歲嗎?怎麼會有專業呢?那個所謂的專業,不就是高考前你爸和你媽兩個,拿著鉛筆在報紙上戳來戳去戳出來的嗎?說不定他們戳定的是計算機,後來被學校錄取成英美文學呢,這不是意外嘛!你說能理解爸媽,他們不是害你,那你熬四年也就夠了。可是,在美國讀個博士,那是人生很大的一筆投資,怎麼一輩子的專業就變成英美文學了呢?”她聽了以後很震驚。因為每個人都跟她講要有專業思想。專業思想是對的,問題是很多年輕人現在其實沒有專業,怎麼樹立專業思想呢?後來她半真半假地問我:“跟著您學可以嗎?”我說“當然可以啊”,不過後麵加了一句話,“如果你肯拿出你到美國留學一樣的十年時間的話。”(沒告訴她我自己用了15年)。當然,她到底沒有跟我學什麼生物學。她不愛文學,但愛美國學位,但願這是她人生成功的起點,而不是悲劇的起點。
學習博覽:看來美國博士學位還是比鍾老師更具吸引力。
鍾揚:不過,人與人還是有差別的。有一次在美國和一個女博士去采樣,也沒發現她有什麼特長,隻是她在山間石頭上比我們蹦得快。我終於忍不住問她:“你大學學什麼的?”她說本科主修芭蕾舞,研究生才讀植物學的。
另外,我為什麼跟其他植物學家不一樣呢?也許是我從生物信息學做到進化分析,有一些統計學和信息學的知識背景,別人缺這一課,我大學正好學了。而且,我在植物園呆了十五年。現在的孩子一聽十五年就搖頭。其實,很多研究生聽幾年音樂、複習幾年外語、學幾年計算機,再搞幾年金融,合起來十五年,也許一事無成。
“押寶式”的教育和科研
學習博覽:您在中科院和大學工作多年,對咱們的教育和科研現狀有何評價?
鍾揚:我的第一個美國導師講過一句話:美國教育不一定先進,但比較成熟。成熟的一個標誌是,美國沒有一所一流大學在所有的方向都保持一流,也沒有一所二流的大學在所有的方向都是二流。反觀中國,許多單位的學科布局和研究水平都差強人意。
這與教育部導向有關,說我們錢不夠,怕浪費,就重點投到一流大學吧。結果,一流大學原來優勢的學科要保住,新興的學科要發展。中國近兩千所大學,人家還活不活了?個別“985”大學的人為什麼比較狂呢?他們認為自己所有的地方都是一流的——上麵都是這麼說的,他們也這麼要求自己,久而久之就當真了。我到西藏大學去,說藏大的藏學已經很不錯了,我們再努力,把高原植物學搞上去吧,其他大部分學科沒法超過複旦,無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