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實的郭琪才年長幾歲,一身山裏人的打扮,藍褂敞開兩顆紐扣,袒露胸毛,寬大的軍用皮帶上配有兩把左輪手槍,彈夾四副,匕首一把,還不帶套。褲子卷起二節,露出毛茸茸的大腿,腳蹬一雙綠色膠鞋,是亞東橡膠公司出品的軍用膠鞋,還沒穿襪子。橫看豎看,都是一個土匪頭子。
是個粗人,風風火火的脾氣,沒耐心胡扯,剛坐下喝茶,便吹胡子瞪眼,喝道:“我說那爺,你來的不是時候,新武軍不守規矩,在山外伏擊我大哥,讓我大哥斃命於神峰嶺,現在李國樓又圍攻微山湖。你帶來一份傅相大人的書信有屁用,我們相信誰去?”
那財金放下茶杯,儼然而笑道:“兩位將軍,如果你們相信我,我就鞠躬盡瘁為你們爭取最大利益。至於李國樓這個王八羔子亂來,我說什麼好呢?想讓他收手,就要我們這裏何談成功,他才會撤軍。”
“怎麼可能成功?談來談去,沒有一點誠意。四周的兵馬倒是越聚越多。”郭琪才非常惱怒,第一次和談,差不多已經成功,孫氏兄弟開出的條件,清廷都答應下來了。可是風雲突變,孫氏兄弟又反悔了,又開出更高的價碼。之後,局勢便一發不可收拾,李鴻章派來了常勝軍、新武軍,這兩支軍隊進入山東,臨城守備軍便一下子跌入低穀。孫美芳的主力部隊,瞬間土崩瓦解。孫桂陸的水師,也被清軍重重包圍,現在還生死未卜。
那財金苦笑道:“兩位將軍,這不是我一個說客能左右的事。你們開出的價碼節節高,不給山東巡撫張人駿回旋的餘地。然後傅相大人來了,李國樓進了讒言,說什麼以打促和才是根本,這才有常勝軍一往無前,而後才有神峰嶺伏擊戰。可惜孫大哥,英明神武,沒有為國戰死在疆場,卻死在自己人手裏。哎!世道不公啊!”
郭琪才和孫美敬對視一眼,現在才知道朝廷裏的動向,原來李鴻章認為他們開出的條件太高,便動了殺機,放出兩條惡犬咬人。看來讓臨城守備軍擴編成一軍,清廷無論如何也不會答應。價碼要得太狠,遭到無情的報複。
孫美敬攥緊拳頭,都是手下人好高騖遠,都想弄個遊擊將軍當當,反而讓清軍的主戰派,找到了軍事打擊的借口。原本按照他製定的行動綱領,早就功德圓滿。哪會讓大哥慘死在神峰嶺?左算右算,最後算死自家大哥。
孫美敬受了一肚子窩囊氣,依然克製自己的脾氣,依然沉默不語。郭琪才咋呼:“新武軍、常勝軍不講道義,那我們也不講規矩。就委屈那爺把頭留下,正好祭奠大哥的亡靈。”
那財金是被嚇大的,旗人最喜歡說大話,自吹自擂。那財金身體單薄,但祖宗巴圖魯的威名不減分毫,神色不變,長歎一聲:“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不回頭。我是自己找罪受,想給抱犢崮的數千兄弟找一條出路。李國樓這個人,我太了解了,軟硬不吃,一上來就高舉屠刀,我怕現在微山湖的五千好漢,都將葬身魚腹。而我隻能命喪巢雲觀,這樣李國樓既報了奪妻之恨,又可以把抱犢崮燒為灰燼,正應了傾巢之下焉有累卵。敦三兒,你的人馬十之去八,固守在通往天堂的抱犢崮山頂,其他一事無成,三年又三年,永遠別想下山了。”
郭琪才大怒,一拍案幾,騰身而起,喝道:“郭三兒,是你叫的嗎?那巴子,別穿上馬甲我就不認識你了,你和假洋鬼子好的穿同一條開襠褲,共享一個女人又如何?”
那財金嗤之以鼻,冷笑道:“郭三兒,我來這裏就沒想過活著出去。但你們要知道李國樓的毒辣,他打仗是不需要百姓的,新武軍在董誌原犯下血債累累。微山湖列島必將白骨遍野,百裏不見人煙。人質對於這種人算個屁,就算你抓住他的一個老婆,他也不在乎,反正他會出賣國家利益,換取晉升的資本,就算洋人死絕,他也不會手軟。等他的軍隊進駐北莊鎮境內,犢崮山裏連和尚、道士都不會有一個,鬱鬱蔥蔥的森林,必將被他燒盡。若是被他修起炮台,抱犢崮山頂烽火連天,那是一個慘字。”
那財金搖頭歎氣,好似看見慘無人道的李國樓在抱犢崮執行慘無人道的大屠殺。
“那爺,你別唬我,我是吃雄心豹子膽長大的。在群山裏打仗,新武軍必敗。”郭琪才巋然不動,一副穩操勝卷的樣子,但李國樓的故事聽得太多了,好似沒有一成勝算,事實擺在眼前,大哥孫美芳靈柩就擺放在大殿裏。大清的常勝將軍,實在是招惹不起,怕是手下人聽見李國樓來了,學著義和拳、長槍社那幫人,爭相背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