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是模糊的,地是模糊的,雙眼的縫隙映照著晃動的光亮,周圍的一切似乎都隻是活在了我的夢境裏,在西北非廣闊的撒哈拉大沙漠,我儼然成了一個無痛無癢、無覺無感、無息無聲的行屍走肉。
看不見的烈日直射在人的頭頂,直射在我全身赤.裸,並且幹枯如一層層脫落鱗片的龜裂皮膚上,我極不舒服地耷拉著轟轟蒼亂的腦袋,如懸掛的死屍一般自然地拖拉著一動不動。
我不想動,不是因為我的雙手雙腳都被鏽跡斑斑的鋼鐵鉚釘,無情罪惡地穿透在了血腥的木質支架上讓我無法動彈,我感覺不到痛,傷口也沒有鮮血在流了,隻有灰褐色晃動的稠質在烈日下的灼燒下,閃射一絲絲詭異的類金屬微光,我也感覺不到曬,所以,我隻是不想動。
我赤.裸著身體,耷拉著腦袋,如同一隻隨意擺弄的風箏拖拉在西撒哈拉烈日下的固定支架上,原本年輕並且充滿活力的膚質此時如同枯朽破敗的老樹皮,強壯的身體似是一下子蒼老成了年邁的病嫗,唯有滿身新舊的傷痕,以及粘連著髒亂塵土的斑斑汙血,正在向踱步在我麵前的那個耀武揚威的醜陋家夥,訴說著我的倔強和堅強。
我摒棄了外界的一切煩擾,拋下了來自機體和心靈的所有觸覺和情感,如行屍走肉般一動不動,毫無活人應有的氣息。
我想就這樣慢慢地死去了也好,可是,我還沒有死,或者說,我已經死了,因為我已經成了一個無痛無癢、無覺無感、無息無聲的行屍走肉……
“饑餓和枯渴,曝曬和寒冷、疼痛和困乏……複仇者,這本就是你為你曾經犯下的錯誤應該付出的代價,現在,我還是要問你昨天的那句話——你願意成為我的手下嗎?”
我沒有抬起頭來看眼前這個醜陋的家夥,就好像我根本聽不到他的聲音,事實上,除了因為低血糖和外傷感染而帶來的耳鳴使我的腦袋裏轟轟作響之外,我還是能夠清晰地聽得到麵前的這個家夥在說些什麼的,可是,我根本就不屑於去回答他的問題,理會他的狂吠。
這是個沒有任何存在感的家夥,他的口吻依舊傲慢無禮,如同猖狂得誌的小人,齜牙咧嘴的沉悶如同一匹涎水四溢的餓狼,似乎隨時都要擇人而食,威風凜凜的樣子就好像他是能夠掌控萬物生殺大權的帝王,是罪惡的奴隸主,是來自地獄深處的惡魔。
然而,他也隻是“好像”罷了。
我可以很清晰地感受到他聲音深處的微顫,對於一個卑劣懦弱的小人物而言,視死如歸的壯烈,事實上會讓他感到無比的懼怕,包括我賦予給他的在邦賈加拉陡崖和比爾莫格蘭兩地的雙重壓迫和陰影。
是我的存在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了,所以,他想通過這種不斷提高的聲音和表麵上依附於虛存的惡狠狠來掩飾他內心真正的懼怕,他想要通過對我完全的征服來消除他內心長存已久的夢魘,好讓他不再受到無邊恐懼的折磨。
他的確應該懼怕我,不隻是在月前毛裏塔尼亞的比爾莫格蘭一役中,我帶領著毛裏塔尼亞的政府軍和14號消滅掉了他們近百名的雇傭兵,將他們在毛裏塔尼亞駐留的為數不多的武裝力量幾近消滅殆盡,更是因為在半年前的邦賈加拉陡崖,他們那幫“盜墓賊”曾經都是我們14號的手下敗將,尤其是他,那個被我用槍威脅到嚇尿了褲子的軟蛋!
哦不,或者說他根本連做我手下敗將的資格都沒有,因為我根本就沒有在意過這樣的小人物,尤其還是一個沒有任何氣節的軟蛋,他在我的心裏隻是如螻蟻般的存在,在法國外籍兵團的軍旅生涯和戰場蹉跎中,我根本就不會在意像他這樣沒有任何特點的卑微的螻蟻,也不會去在意這樣一隻螻蟻的生死與否。
隻是,不曾想有一天,一隻我隨手放生,並且毫不在意的卑微的螻蟻,竟然也翻起了身,欺壓到了我的頭上。
嗬,這算不算得上是我在自作自受?
誠然,我依舊看不起他,也不會在意他的一舉一動,哪怕此時我的生死就掌握在他的手裏,我早就不在意了自己的生死了,在我看來,一隻“汪汪”亂叫的“瘋犬”哪怕擁有再鋒利的牙齒和利爪,他依舊也隻是一隻“瘋犬”罷了。
虎落平陽被犬欺,“虎”總歸是“虎”,“虎”有“虎”的生存之道,而“犬”卻隻能是犬,哪怕他披上了“狼”的外衣.
虎吃肉,犬吃屎,如是而已,莫說讓我做他的手下,就是他說出這樣的話,那都是對我最大的侮辱和最深的蔑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