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這山澗裏已經孤獨地度過了無數的歲月,草木枯榮,物是人非,春去秋來,唯獨我還在那兒,沒有誰來告訴我,我為什麼在那兒。那一年寒冬,是這一千年來最冷的一次,連陪伴我五百年的那棵樹兒都沒有撐過來,它走後,這片山澗隻剩我自己,我害怕極了,這裏就像牢籠,把我緊緊地封鎖起來,陪伴我的隻剩無休無止的寂寞,直到有一天,他一襲白衣,飄逸的發絲在微風中晃了過來又晃過去,白絨絨的馬兒,溫順地伏著他,他好奇地看著我,就像是從未見過我這般模樣的東西似的,最後還好奇地下了馬,芊細修長的手指輕輕地碰了一下我,我感受到他的手指雖然白澤,但有一層厚厚的繭,後來我才知道那是因為他是一個將軍,常年持槍握劍,手上會有一層繭。
當他的手指觸碰到我的身體那一刻,奇跡發生了,這是一千年來,從未出現的事情,我從腳下的岩石上脫落,倒伏在他的手背上。我是一棵長在岩石上的秋蘭,也許,從這一刻起,我自由了,我的心在呐喊,天上的風兒,帶我走吧,我再也不想待在這山澗裏頭了,我要去看看候鳥說的大海是怎樣的,我要去看看外麵的世界是多麼的神奇。
我的驀然倒下,卻是把他嚇了一跳,他驚慌地縮回了手,好像做錯了事的孩子,其實我想告訴他,我不怪他的,可那時我還不能化成人形,說不了話,但我可以看到他滿眼的愧疚,那種自責的目光也把我刺痛了,他是因為我才那麼難過的嗎?不要難過啦,我還好好的呢,真的。
他盯著我看了好一會兒,好像想到了什麼,從衣裳裏掏出了一麵手巾,然後把我放到他的手巾上,手巾上有一道淡淡的香味,和他的發絲的味道很相似。
“紛吾既有此內美兮,又重之以修能。扈江離與辟芷兮,紉秋蘭以為佩。”他有感而發,說了一句《離騷》裏頭的句子,然後便將手巾卷起,放入懷裏,帶我離開了山澗,那是我一生第一次離開這個生我養我的地方,在離別的時刻,我才知道,原來我對這個地方,有著深深的愛,濃濃的不舍與留戀,便叫做鄉愁吧。
每天待在這個陌生的男子身邊,我知道了他叫司餘,為當朝大將軍司嶽的兒子,自小文武雙全,但,即使如此,司餘卻是很孤單,在別人眼裏,他天資聰慧,意氣風發,前途無可限量,這些都像是司餘的衣裳,是他用來裹住內心的掩飾,他像站在神壇上的神,與凡人有著無法逾越的鴻溝。他沒有朋友,他不能像其他富家公子一樣可以去花樓喝花酒,去賭坊賭錢,他的所有時間都被家裏逼著練劍,似乎他就是一個為了劍而生的人,這不是高處不勝寒的寂寞,是一個人的生活完全填滿家族意願的悲涼,他不能去追求自己的意願,家裏給他安排了結親的人選,最後知道的人才是他,也許,大千世界,悠悠眾生,隻有我這棵秋蘭才知道這些吧,因為他總是把心裏的話告訴我,他不知道,我是一棵活了上千年的秋蘭,早就有了自己的意識,再過幾年,我就可以化出人形,我心裏默默決定,等我可以變成人,我要好好地疼他,沒人真正愛他,那就讓我來好好地愛他吧。
三年後
我感覺我很快就可以變成人形了,那時北方的金國大舉南侵,司餘率軍出征,但他帶上我,我很開心,可以待在他身邊,對我來說便是莫名的幸福。到了尚阜城,金國兵臨城下,每一日宋金兩國都展開劇烈的廝殺,死傷無數,血流成河,昨晚還好好的人,也許今天一下子就沒了,生命的脆弱在戰爭麵前一覽無餘。金國軍士驍勇善戰,兵強馬壯,援軍陸續到來,而宋朝的援軍還在後頭磨磨蹭蹭,遙遙無期,好像要隔岸觀火,等這邊的人與金國殺個魚死網破再來撿現成,把我氣得火冒三丈,發誓等我修成人形,一定要去把這班詭計多端的奸賊痛打一頓,這才對得起在前線浴血奮戰的司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