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大鄴盛都。
沉寂的夜裏,馬車從官道上駛過,發出轆轤的聲響。
車窗半掩,簾子晃動,時而垂落了月色,照見一雙以溫玉做骨的手,以及亦如月色一般皎白的指尖。
他垂眸覽著手中撚著的信函,須臾,驟然抬袖熄滅案上的燭火。
外頭來了不速之客,還不知死活逼往近畔。
他這般想著,慢條斯理呷了一口茶水,凝神細聽。
外頭的不速之客猛的躍起,雙手攀往車頂,腳尖踏上輪軎,待站得穩了,才閑出一隻手,來撥弄簾子……
他輕巧擱下瓷盞兒,唇角掀起似笑非笑的弧度,卻仍是任由外頭人動作。
不過片刻,不速之客已將大半個身子都探了進來。車廂內漆黑,卻能準確無誤地扣住裏頭人的肩,一柄匕首毫不客氣壓上人家的脖子上,一麵凶神惡煞命令,“別出聲!”
嗓音明顯經了刻意壓低,卻難掩本來獨有清越與柔媚。
他眯了眯眸,記憶有些恍惚。
這道嗓音,陌生而熟悉。
十年又過了兩年,前事盡數翻覆,而今再想來,隻有眼下之事與上輩子那時的一致無二。
這女子是十年以前的舊人。
與他並不相識的舊人。
馬車仍軲轆行著,忽聞外頭馭馬人低聲喚了一句,“公子可安好?”
主子自然能知有人近了身,隻是怎麼都沒動靜?
少女下意識捏緊了匕首,心跳卻漸漸快了。
“無事。”他半闔著眸子,輕聲道。
“改道!”少女鬆了一口氣,轉了轉眼珠子,得寸進尺要求,“銅門八尺巷。”
他隻當沒聽見,而後嗅見了車廂內飄浮的淡淡血腥味,悠悠問道,“姑娘的左臂……可還好?”
這女子的右手尚有氣力挾持他,自然不可能是右臂受傷。尚有力量翻上後車廂,自然不會是雙腿以及腰部。聲音仍自中氣十足,看來傷亦不在胸肺之處。
最後剩下一個可能——左臂。
話音落下,他倏地感覺脖頸一涼,那柄薄利的匕首正緊貼著,刀尖距他的喉嚨不到半寸。
“少廢話!”少女湊近他耳畔,兀自壓低了聲音,又強調了一遍,“銅門八尺巷!”
銅門、八尺巷……
他微眯了眸。
彼時的自己急於出城,甚至路遇偷襲者也是隨了去的,並無心滅口。
而今再想來,當時忽略了良多。
京都銅門之外三裏為世祿之家,而八尺巷內,恰是秦氏一族。
這少女的年紀不大,不過才十二三歲,那麼其身份,昭然若揭。
少女見他似乎拿捏不準主意,又陰測測道,“素來是夜路難行,這位兄台既是知道在下受了傷,何不幫下一忙?”
他稍稍側過腦袋,仿佛未有察覺到頸間還讓人擱了一把刀,僅是淡淡道,“正是同路。”
少女卻難得愣了一愣。
同路?若非瞎貓碰了死耗子,竟能這般巧合?
就在她恍神的當口,他微微抬起手肘,朝著掣肘自己左肩的手臂撞去。
讓人碰上了傷處,少女吃痛,右手的力度下意識鬆了些。
他順勢反手扣上她的手腕,使了巧勁一扭,頓時匕首應聲而落。
少女毫無防備,待緩過神來時,右肩已讓人捏住,下一瞬腳尖騰空……
隨後是一陣天旋地轉,須臾臀部突來的痛感,讓她忍不住嘶了一聲。
“姑娘……”他又呷了一口茶,幽幽開口。
少女揉著幾乎要撞出淤傷的髖骨,死死盯著對側的罪魁禍首,眸中閃過慍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