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稀,飛鳥尚在休憩,鳴蟲不再嘶鳴,那條通往噬山的羊腸小道上火光炬炬,大人舉著火把拉扯著小孩,緩慢地前行,沿途哭泣聲、責罵聲不絕於耳。
夜半時分,這條火蛇湧向哪裏?八歲的天飽被衣衫襤褸的爹背著前行,爹的頭發已經半白。
破衣爛衫的娘緊跟在父子身後,草鞋磨破腳底血泡,她忍著鑽心疼痛,亦步亦趨地跟著丈夫的腳步。
雖說已經一天一夜粒米未進,天飽沒有哭,也沒有困乏,在爹的背上睜大了雙眼,看著同村、鄰村的很多玩伴都被父母領在這條路上,他感到十分好奇。
這是去看神仙作法麼?天飽記得前年春天,有兩個美如天仙的女子佩著長劍從自家的草屋上徐徐飛過,幸虧屋頂有個洞、爹還沒來得及補好,那個綠衣仙女似乎扭頭看了天飽一眼,那驚鴻一瞥,震撼了男童的心。
神仙!女神仙!美女神仙!自此之後天飽經常仰麵向天,眼巴巴地指望仙女再飛一次,娘笑話他在等天上掉餡餅,本來爹娘都喊他鐵蛋,爹隨即給他起了個大名,叫天飽。
可惜天飽從未吃飽過,每次都將家裏稀薄的米湯喝得鍋底朝天,娘心疼地問:“飽了嗎?”天飽總是似是而非地回答:“還好”。
深秋時節,山裏更是涼氣襲人,天飽的肚子又叫的凶了起來,爹聽見了,止步讓到山道的邊上,別妨礙了身後的大人帶著孩子急吼吼地向前。
爹吩咐娘把最後一個野菜餅子拿出來給天飽吃了。野菜餅子真是天飽吃過的天底下第二好吃的美味了,清香的野菜和著噴香的麥粉,百吃不厭!
第一好吃的美味,自然是肥美的田鼠!天飽記得那隻田鼠起碼同時在被七八個孩子追逐,偏生撞到了天飽身邊的樹樁上直挺挺倒地。天飽一個人打敗了其他幾個孩子,還打掉了顆門牙,終於將田鼠收入囊中。
剝皮後的田鼠串在樹枝上烤,吱吱冒油,天飽隻吃了一半,另一半帶回去孝敬爹娘。娘捧著他缺了顆門牙的小臉哭了足足兩個時辰,哭到最後眼淚沒了,兩個眼窩深陷,象是要變成村口的瞎子奶奶。後來天飽再也不敢捉田鼠了。
從夜半走到太陽升起,這支隊伍最前端終於抵達了噬山山頂。天飽家腳力不濟,隻在隊伍的中間,走著走著,漸漸就看到有些大人拉扯著男童一臉絕望地往山下走。
“不爭氣,就是個餓死鬼的命!”有大人罵罵咧咧。
天飽爹素來沉默寡言,見此情形不得不絮叨兩句:“天飽,爹娘這是帶你去見噬山大掌門,掌門師父會法術可厲害哩!你要乖一點,師父若是收你為徒,以後保管天天有肉吃!”
天天有肉吃?天飽咧開缺顆門牙的嘴,笑了。噬山山道上一片悲苦憤懣之氣,天飽娘見兒子笑的沒心沒肺,又掀起衣角不停抹淚。
這天地間本無噬山。
相傳女媧飛躍補天時,一撮五色土於指隙灑落,觸地成一山,名謂土山,大周姬姓後人聚居於山腳下,土地肥美四季和諧,人丁興盛起來成一大族。三千年前,土山竟於一夜之間被削去半截,百裏開外矗立起一連綿起伏的山脈!三兩膽大村民結伴去新山曆險,隻餘一人數月後方回。
幸存村民回來繪聲繪色地描繪山上駭人奇景,無法計數的飛鳥走獸奄奄一息,山穀山巔皆堆滿累累白骨,原來一吞噬妖獸落腳於此!眾人聞此心膽俱裂,遲出早歸緊閉門戶,所幸並未折損人口,隻是家禽牲畜長不大即消失無蹤,食無雞蛋田無耕牛,漸漸地姬性大族漸漸衰落下來。因新山終日血氣環繞愁雲慘霧,被村民暗地裏喚作“噬山”。
百年未過,噬山山脈西側竟又拱起一連綿山脈,山上卻是一派自然風光,百花盛開草木繁盛,偶見美女仙襟飄飄而過,村民遂喚之為“素山”。
若不是遭了這曠古未見的災年,噬山吞噬派遴選童子必將與以往一般門庭冷落,誰人原將自家傳宗接代的寶貝男童送到這造孽的山上煉什麼邪門法術!
而今,土山下村十戶有九戶斷炊,上村已開始人吃人,素山的野菜也被挖掘殆盡,唯有這噬山,終日燒殺烹煮,似有享用不完的鮮肥,嫋嫋肉香縈繞不散。
無路可走,管他龍肉兔肉,能讓孩兒活下去方是正道!前日吞噬派照例貼出遴選童子的告示,土山上下村民家家戶戶都動了心思,想著前來碰個運氣。
噬山之前山,浮屠殿,黝黑粗大的柱子,簷角密密麻麻地懸掛著各種動物的頭骨,陰森的正殿內,一個五大三粗、眼似銅鈴的黑漢子鐵塔般矗立著,背後是一尊黑色鎏金大肚彌勒,張著血盆大口,詭異的笑容。
浮屠殿黑漆漆的木門扇扇大開,門檻外,一戶戶衣衫襤褸的村民拉扯著自家男童,戰戰兢兢地候著黑漢子的召喚。
黑漢子乃吞噬派專司遴選童子的法師,穿了一件獸皮連接而成的長褸,長褸上滿是油膩和血漬,腰上倒掛了一串磨的鋥亮的白骨,滿臉絡腮胡子,眼神狂暴戾氣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