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綺不能放棄,這靈光一現的機會錯過就再難得,如今怕是再沒什麼事比揚揚灑灑立筆萬言錦心繡口地答卷,瓊林赴宴,雁培題名,鋪陳出那條通往丹犀下的大紅線提花絨毯更為緊要。此處也為沙場,血染黃沙不見血,刀光劍影藏於筆端卻不亞於塞外凶險。
她狠狠抽去自己一個耳光,“啪!”的重重一記清脆的響聲,疼痛不已,麵頰麻木疼痛。她想勒令自己懸崖勒馬,不得胡思亂想,怕時辰不多,眼前當務之急是拚出一個呈言據悉、錦心繡口字字珠璣的文章去奪那魁首,才能麵聖有替父鳴冤之機。
巡場的差役被驚動,被湘綺的驚人的舉止嚇得瞠目結舌,見她無緣無故狠狠抽 打自己兩個嘴巴,目光呆滯滿臉是淚的模樣,頗為吃驚,又不明狀況,兩人就在一旁含笑打量她,如看新奇事兒般交頭接耳輕聲議論了歎氣。
“哎,年年開科有這出奇的事。早有如此自批麵頰後悔的心,悔不當初在家寒窗苦讀多花些功夫再來應試?”
“一個個都是入了闈,才尋死覓活大哭大鬧,撞牆自責悔不當初,這鬧起來花樣層出不窮。”老一些的巡場更是搖頭歎氣,原來是疑她江郎才盡,做不出文章,急惱下才自批麵頰發狂,簡直小覷了她。
湘綺打起精神,咬牙收回情思,提筆蘸墨,化萬千感慨憤怒於筆端。腹中成竹在胸,執筆落墨,洋洋灑灑筆走龍蛇,通篇氣勢磅礴、縷晰詳明,那字如織錦般清潤明朗,豐神雋秀,筆意瀟灑自如,不失淩厲。隻是眼淚卻依舊止不住和了淚流下。恰那第三道策論是講為人帝君者的仁恕之道,更是引起湘綺滿腹委屈憤慨,引經據典、借古諷今,那千言萬語,立意獨特,如江河奔流而下直落筆端,反比那日在清濯齋因漢將李陵謀反一事駁斥卓梓的斷言更為氣勢滂沱的精彩,直待收筆,還意猶未盡,提起那試卷用嘴吹幹墨跡,看一遍,反孤芳自賞起來。
交卷出了貢院,湘綺打馬急奔去客棧。
不想才出貢院,一群惡仆攔道,吆喝著轟趕行人回避兩廂。
湘綺帶馬立向一側,進退不得,心下焦急問一句:“敢問是哪位大人的官轎經過要開道回避?”
惡仆一揚頭滿臉奚落的笑,馬鞭指了湘綺的鼻尖罵:“你也配問?”
湘綺暴怒,這惡奴太過無禮。
不多時,貢院內走出一人,青緞圓領直裰,烏紗巾,粉藍色絲絛結著玉佩,看上去清清爽爽的一個後生,麵如傅粉,也看不出不同,隻是那些仆人紛紛施禮諂媚地問:“四爺這是要金榜高中頭魁了吧?”
立時有仆人恭維道:“那還用提?不在話下,我們家四公子入闈場,不過是即興的耍耍。”
那後生也不同眾人搭訕,似有些不耐煩,甩袖翻身上馬而去。
湘綺聽人低聲議論:“魏太師的公子,果然是人物不凡的,今科定然高中的。”
湘綺記起入闈時見過此人,魏忠廷,頗為清高孤介的一人,倒不似這些人的俗氣,這是如此叫囂乎東西隳突乎南北的鬧法,還真是狗仗人勢呢。
待魏忠廷離去,湘綺忙隨在其後向客棧而去。
仿佛有一根無形的絲線牽扯,身不由己要奔去看他。任是心中恨他入骨,卻對他的生死未卜放心不下,迫不及待想去看個究竟。心頭百感交集,愛恨不得,鎮靜下心情也後悔自己的魯莽,不該拔刀殺他,待到父親冤情得雪,怕惡人終究難逃朝廷律法嚴懲。隻不經意間她忽然想到了大公子卓梓,若果然這天大的冤案得以昭雪,怕卓氏滿門都要遭難,更有在譚氏遭難時仗義救她出火海免於風塵之難的卓老侯爺,一時間心情繁蕪,七上八下。
人到客棧外,湘綺不敢進入,隻遠遠地望著,看那客棧門前一如往昔,並無異樣。心下思忖,若果然發生了人命案,怕客棧早被查封,緊懸的一顆心就放下許多,坦然地大搖大擺地回到客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