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園子裏風勁,還是回房去吧。”湘綺攙扶他,卻覺得那身軀異樣的重,自己的身子單薄,怕再也能支撐他。
看她一頭豆汗,卓梓伸手去為她揩拭,卻看到自己手掌上斑斑血漬,停住手在空中,呆呆望著她,抿抿幹涸的唇費力道:“自幼,我便知道,自己想要的東西隻有自己去爭取。便是如此,一輩子為家門和父親大人活著,十幾年,小心翼翼地活著討好他們,是為了給娘爭氣,不讓娘難過傷心。母憑子貴,千古不變的道理。到頭來什麼都沒有留下給自己,不甘心!卓柯隻想要個人陪我,真心真意疼我愛我在乎我的女子,紅 袖添香夜讀書也罷,一道縱馬看盡世間繁華也罷,隻不必孤零零走下去,就好。”
湘綺心中又是憐惜又是恨,天下竟然有如侯爺這般虛偽狠毒的男人,讓兒子分擔了那許多不是。 她情不自禁去原諒卓柯以往做下的種種惡毒壞事:打向四夫人的竹篙,巧舌如簧的哄騙,對她情感的欺瞞,似乎此時天下最可憐之人是卓柯,大學士卓梓似乎生來便是養尊處優的天之驕子,叼了世襲的爵位呱呱墜地,卻空喊瀟灑無心功名。如今又清高的立在弟弟麵前滿嘴仁義地講什麼禮儀廉恥,豈不是荒謬?
“喝了你那捧忘情水,我夜不成寐,隻得去教坊青 樓買醉。他打我,也是對的,如此落魄不爭氣,哪裏配做他卓大學士的弟弟?”卓柯靠在石台旁喘息,湘綺卻左右四望想尋人扶他回房。
冷月斜暉,輕微的步伐聲,沙沙作響,卻十分穩健。
“大哥,你可是來了,柯兒,就要,撐不住了。”卓柯道,不必看來人,從腳步聲就辨出是哥哥,頭也探了過去。帶卓梓沉個臉從月色下走來,卓柯撐起身,向前一傾,就跌撲去兄長懷裏。
湘綺忽然覺得心疼酸酸,令她想起那打也打不走的無家可歸的流浪貓。卓柯的眼中噙淚,大哥卻不去抱住他,任他抱住筆直如淩雲木的軀幹,一點點滑落,跪地,抱住他的腿低聲啜泣。
依照皇上的吩咐,湘綺去翰林院走動,隻是此後幾日沒有機會麵聖,心裏有些七上八下,惴惴不安。
她在翰林院編修典籍,平日不是讀書破萬卷,也是胸中有些點墨,湘綺不懼這些。
隻是同僚多是些銀發白須的腐儒,日日之乎者也的喋喋不休。更有她女扮男裝多有不便,沒幾日就生出事端來。
那日編修館裏燥熱無比,原本那兩個青銅冰鑒也難以發威,屋子四角的銅盆裏冰塊也化作一汪水。
“才入夏,如何天氣如此燥熱,今年的年景好是奇特。”汗流浹背的老翰林說,吩咐手下去尋些冰塊來。不多時,手下回來說:“裏麵說,哪裏還來得冰塊?去年裏的陳冰收去地窖裏的,因今年入夏燥熱,及至太皇太後病臥在床不得沾染暑氣生褥瘡,那些冰塊多半去孝敬宮裏的娘娘們了。翰林院的老爺們隻得將就些了。”
老翰林聽到手下傳回的這通排揎,心知是那些看管冰窟的奴才有意刁難,見人下菜碟,氣哼哼地罵:“瞎了他們的狗眼!這些《皇室經韻》的寶典是皇上欽定的,若耽擱了事,他們有多少個狗頭能掉?”
聽老翰林歇斯底裏地叫嚷,坐在一旁急如風般扇著扇子的大腹便便白麵微須的季翰林笑眯眯說:“葉老記得甚?即便是《皇室經韻》修撰誤了期也是掉你我的腦袋,關那些奴才什麼事?難不成這翰林院的茅廁堵淤,誤了你我的雅興耽誤了期限,也要將那淘泔水的奴才抓去治罪?不通,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