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們又行了兩裏路,漸漸看到人煙。
田埂一間人字形茅草瓜棚,瘦骨嶙峋的老翁老嫗在大道邊生火,炊煙嫋嫋。遠處暮雲四合,彩霞滿天。
湘綺同玄愷甩鐙下馬,湊過去看個究竟,果然饑民各個麵黃肌瘦,麵帶草色。那瓦罐裏煮的也是野菜蒿草。
頑童無力地靠在大樹蔭下哭哭啼啼的喊:“阿婆,餓!”
跪地吹火的小媳婦側個頭喝他一聲:“吵得什麼?餓,餓,餓,餓死鬼投胎不成?不見阿公阿婆都沒吃食呢。再喊餓就賣了你去。”邊說邊用袖子胡亂揩把汗,不耐煩的樣子。
好凶悍的小媳婦,湘綺心裏奇怪踱步過去,拱手問:“敢問這位大嫂,此地是何地界?”
那小媳婦用把破蒲扇扇著火也不抬頭看她,隨口答:“燕州塔子屯,不見地標界碑嗎?”小媳婦言語爽利。
露出一張秀美的臉,湘綺眼前一亮,這婦人生得頗有些姿色,鴨蛋臉,皮膚掛些日頭的顏色,卻不顯得黑,又低頭去燒飯。
湘綺吩咐雪狸從行囊中取出一塊炊餅,俯身遞在那哭鬧的頑童手裏。孩子瘦如骷髏,一雙深陷的大眼滴溜溜地望著她,怯怯地問母親:“娘,炊餅呀!”
“吹火來!”小媳婦揩把汗隨意抬頭,湘綺溫笑了說:“大嫂,孩子餓了,這餅子給孩子充饑吧。”
小媳婦一驚,用前襟擦擦黑黑的手,貪婪的目光看著餅子,卻推辭道:“無功不受祿,怎好要你的東西?此去燕州,沒得食物,米價賽黃金,大兄弟自己留著吃食吧。”
“我們還有,帶足了幹糧。”湘綺說,又看看那瓦罐裏的野菜粥提議說:“不如分我一口菜粥吃如何?”
小媳婦側眼好奇地望她,見她眼眸清亮麵頰白皙俊美的一個後生,一身淡青色素麻長衫,讀書人的模樣,透出幾分富貴氣,就陪笑道:“那就多謝了。”
靦腆的伸手接過那餅子,看一眼眼巴巴乞求看著她的孩子,將那餅子掰下拇指蓋大小的一塊兒遞給兒子說:“二禿,乖,這塊兒是你的,一點點品吃,將剩下的餅子給阿公阿婆送去。”
孩子深深咽了口水說:“娘,二禿乖,不吃,阿娘吃。”將那拇指蓋大小的一塊兒餅欠個腳尖伸手費力地向母親嘴裏遞。隻那一瞬間,湘綺的眼淚奪眶而出,側身掩淚。玄愷已疾步上來,手裏拿了一疊餅子遞給小媳婦說:“大嫂,你收下,家長有老有小,不能靠野菜度日呀。大人能熬,孩子無過。”
小媳婦噗通跪地磕頭,連連說:“奴家是遇上大貴人了。”
玄愷的舉動倒是令湘綺吃驚,似乎平日這位八殿下總是高高在上的樣子,也這麼平易近人給災民食物。
湘綺扶起小媳婦,坐在她身旁隨她分粥閑聊。不經意間目光看到道旁的玄愷,竟然是用衣袖在揩麵頰的淚,不想此情此景竟然令定王玄愷潸然淚下,湘綺也是一驚,卻心裏想,原來這帝王貴胄也是個真性情的人,並不像她所想的冷漠無情,一點偶然的小事,竟然惹他淚下。
“這田地看似肥沃,為什麼不去種地養家糊口?”湘綺問,目光卻不由偷偷望玄愷。安公公已經過去替玄愷掩飾,還慢悠悠尋借口說:“這煙灰子大,看小爺迷了眼了吧?”
小媳婦隻顧同湘綺說話,苦笑著將腮邊一綹亂發抿去耳後說:“種地,那苛捐雜稅層層盤剝,到頭來非但剩不下一口糧,反要欠官府和東家的盤龍帳,剝皮都還不清。且不說東家的租子,就是官府的地頭捐,草頭捐,分攤如畝稅,青苗稅,孝敬宮裏的娘娘主子們的冰炭捐,本地官員的養廉捐……如今隻有屁無捐。”
湘綺聽罷最後一句忍俊不禁,卻是心頭苦澀,苛捐雜稅,暴政猛於虎,卻不想發生在當朝,難怪皇上派她同玄愷兩個拚命三郎來賑災尋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