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愷的話忽然戛然而止,似乎忌諱什麼,也不去多說了。
他推說倦了,斂衣起身回艙去小憩。湘綺就孤零零一人獨坐船頭尋味他丟下的話語,似在撫弄一塊玄冰,越摸越覺得手指冰寒,寒到心頭,連血都凝滯不行了。
因是江風寒涼,她起身入了艙,收拾被褥準備躺下,忽然“噗通”一聲,包裹裏掉出一重物到腳下。俯身拾起來一看,見是一個繡工精美的暗藍色錦囊,上麵雙麵繡著空穀幽蘭,格外的逼真別致。她撣撣錦囊上沾的浮土,要將那錦囊塞回包裹中去,無意間一按,錦囊裏麵發出細微的窸窣響聲,似有東西在其中。憑那響聲手感,應是紙張。她好奇,打開看,裏麵果然是一封書信,信封上空無一字,她忙挑出裏麵的信箋,展開來不必看內容,隻看字跡就知是卓梓的手筆。心裏還在奇怪,這錦囊是什麼時候放入她包裹中的?
仔細想想這包裹的由來,還是在她逃離牢獄那夜,朱大哥在送她出牢時匆忙的塞給她一個藍布包裹,隻說是給她隨身的盤纏和衣物。她當時走得急,不及多想,這包裹除去幾件衣衫曾經換過,銀兩和其他零碎之物都不曾仔細查看。似乎朱大哥還曾叮囑過一句:“仔細包裹中的要緊的東西不要掉了。”
她忙展開信箋看,裏麵草草幾個字:“順流南下,雲鵠棲腳;但等佳音,早迎歸巢。”
難道是卓大哥讓她去雲鵠書院藏身?想來這倒不失為一良策。
湘綺心中一陣感動,卓大哥果然是個心細如麻的。照此看來,玄愷劫獄雖然衝動,但這一切似在卓大哥的掌控中。與其說是在卓大哥的掌控中,不如說是在皇上的掌控中。那麼這劫獄的真真假假,誰能看清?再想玄愷丟下的幾句玄而又玄的話,心裏更是狐疑,就不由揉弄那錦囊沉思此事的來龍去脈。
她緊緊握著那錦囊心存感激。卓大哥記掛她的安危,為她指一條明路。曆代帝王多曾在雲鵠就讀,多少朝中大臣是雲鵠子弟,雲鵠書院若沒有皇上聖旨,都不受當地官府約束,藏身其中怕是最妙不過。她不由滿眼都是卓梓那從容淡定的身影,軍機堂燈燭前鞠躬盡瘁的批閱奏折,弘仁殿在皇上麵前指點江山談吐自若的俊朗容顏瀟灑舉止,布衣公卿令人欽羨的卓爾不群的高潔。每當想到卓大哥,她心頭都是一種莫名的悸動。為了杜莊主之死她曾怨恨他,責怪他,但她心裏畢竟掩飾不住那種發自心底深處的崇拜,崇敬之餘就是一種難以名狀的情感,那種仰視,欽佩,甚至潛藏心底的愛慕。不管口裏是否承認,她的心已經徹底為他傾倒。
身處其中,看不起端倪,一段情剪不斷理還亂;如今跳出世外,忽然覺得心底裏那份情始終不停牽掛,卻原來都是為了他。可是玄愷?一心一意愛她冒險追隨至此處的玄愷,她如何麵對?
手一鬆,錦囊墜地,她搖搖頭自嘲的俯身去拾起。不過瞬時間,手指如被針紮倏然收回,那錦囊……這戳紗繡法,一看便知,繁複的手藝,能繡到如此田地的人屈指可數。心裏一個念頭冒出,捏了那錦囊在手中反是愣愕在原地。幼時她最不喜歡的就是學女紅,無奈被娘親追趕著學了些,憑了幾分小聰明,她也能勉強敷衍對付。但因是名師出高徒,就是她的勉強對付已經是女紅中的姣姣,更何況是對娘親言聽計從學繡工的雲錦。雲錦自幼是乖巧聽話的,對女紅上從來用心,十歲上下繡工了得,就是平日複雜的平金繡法和戳紗繡,湘綺久學不會便放棄了,雲錦卻是繡得得心應手。宮中繡棚內的姑娘們見到雲錦的繡樣都是讚不絕口的,還曾取笑說,雲錦這是同她們搶飯碗。就說這戳紗繡,須是在方格紗底上分毫不差的按格數眼刺繡。線條橫、直、斜錯列,花紋間的空眼要對齊得分毫不差的。眼前雲錦繡得的錦囊精巧可愛,隻並不是繡給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