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衛鯤消失在視野之內,韋禪的笑臉一凝,表情迅速地陰沉了下來,他冷聲道:“這個不能修煉的廢物竟然也想進入道門,真是異想天開!”
說到這裏,韋禪眼珠一轉,自語的聲音也壓低了下來:“不對,他是衛氏子弟,說不定有門路能強行通過選拔,再說韋閱堂兄都寄來書信讓我與此人交好,看來這事情並不簡單。”
在韋禪駐足思索之時,衛鯤已經走出了寒山書院,他步伐匆匆,卻不沿著青石山路行走,而是拐進了書院旁的一片小樹林內。
穿出小樹林,再走過一座小石橋,衛鯤輕車熟路地來到一座小破廟之前。
這間廟被雜草環繞,早已荒廢。廟內堆著幹草,東倒西歪的房梁似乎隨時要支撐不住滿是窟窿的屋頂,正當中泥神像也隻剩下半個身子,裂口處還結著厚厚的蛛網,可以說是無處不顯露著破敗與陳舊。
不過在這樣一處破廟之中仍然有人居住,這是一個打扮邋遢的老者,他的一張臉都被蓬鬆的灰發與長須遮擋,襤褸的髒布衣就像一塊抹布,褲子更是如碎布捆成的拖把圍在圓鼓鼓的肚皮之下。衛鯤來時,這老者正穩穩當當地躺在幹草上,伸手在衣襟內摸著虱蟲。
“饞前輩,我來了。”衛鯤見到老者,臉上浮現出真誠的笑容,如此表情,在這樣一位與“廢物”、“無能”之類詞彙聯係在一起的少年臉上並不多見。
“哦,小友,”邋遢老者抬頭見到衛鯤,懶洋洋地坐起身來,一指身側的幹草,道,“今天又是來和我聊天的麼?”
衛鯤搖搖頭,輕歎一聲道:“我今日是來與前輩道別的,接下來的幾天乃是一年一度的巡遊時間,我要去庸古原上的各個村莊拜訪衛氏封地上的子民,而九天後又是道門選拔的日子,若是我能僥幸被選中,以後就更難來此地了。”說完,衛鯤也不嫌幹草上還殘留著的灰塵,一撩錦袍便坐在了老者的身邊。
“原來如此,小友,我們初見之時,我記得你是十一歲,若是我沒有記錯,現在距當時已經過了五年,正是我當年給你算卦時算出的應劫之年。”老者捋了捋灰白的長須,眼中顯現出與外表不符的睿智光芒。
“正是,”衛鯤應了一聲,伸出自己的右手,低聲道,“這幾日大伯父忽然給我換了一種藥,不知道能不能抑製住我這怪病,讓我渡過劫難。”
老者聞言,嘴角微微一抖,卻沒有立即開口,他沉吟片刻,才緩緩說道:“五年前老朽身陷囹圄,小友以一飯相贈,如今我們即將分別,老朽欲贈予你一件東西。”
“哦?前輩,你不會是在山裏抓了隻野兔吧,或者是掏了樹上的鳥蛋?”衛鯤聽得老者要送他禮物,頓時來了興致,他深知這位饞前輩嗜好美食,故而猜測的方向也是別具一格。
“哈哈,小友深知我心,不過這件禮物卻有些不同,”老者大笑一聲,伸手放在衛鯤麵前,道,“來,把雙眼閉上。”
衛鯤疑惑地看向老者,驚訝地發現這位老頑童一樣的前輩竟然擺出了一幅認真的表情,他隻得乖乖地閉上了眼睛。
“還記得我和你說得關於在天空中流動的氣麼?”衛鯤的眼前剛剛陷入一片黑暗,他的耳邊就響起了呼呼的氣流聲。
“記得,前輩。天空中流動的氣,那就是風,逍遙聖人曾經在他的著作中提到過。”衛鯤仔細聆聽著耳邊時高時低的氣流聲,也不知為何,他的心靈平靜了下來,臉上也揚起平和的笑容。
“逍遙聖人是誰?”老者問了一句。
“今天在寒山書院,文先生講到了《逍遙遊》,裏麵提到了千裏之長的鯤,雖然我沒有見過逍遙聖人前輩,但我想他一定與鯤一樣,可以攪動滄海,他的心裏,還有那滄海上的無盡蒼穹,或許他和我一樣,名字裏也有一個‘鯤’字。”
衛鯤的回答之中蘊含著向往,他是涸轍內的鮒魚,所以格外羨慕那無拘無束遊動於大海內的鯤。
“呼—”
風聲如潮水般湧起。
“嘩—”
水聲如大風般蕩過。
很快,一切聲音都平息了下去,衛鯤耐心地等待著,終於耳邊傳來了老者的話語聲。
“看來你會很喜歡這樣東西,睜開眼睛吧。”
衛鯤緩緩睜開雙眼,他的眼前,是一片覆蓋天地、濃重如墨的大海。
海水之中,一座嶙峋而綿延的石山正在緩緩移動,待到衛鯤定睛一看,才發現這不是山,而是一片巨大的魚鰭。
“鯤……”衛鯤驚呆了,他下意識地轉頭,看向身邊的老者,臉上的表情頓時更加呆滯。
原本邋遢的老者此時沐浴在一片金色的神光之中,他麵目和善,對衛鯤微笑道:“我的禮物,是這冥海中的一捧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