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我的手掌。在三月的黑夜裏,在明亮的吊燈下,我鬆開十指。這也許是很多年以來,我第一次這麼認真地看自己的手,我看著自己的指紋,看著掌心那三道有不同含義的掌紋——我不知道怎麼開始這篇文字,我選擇用這種方式,讓自己安靜下來。我做到了。
穿過指間的縫隙,看到的時間和空間盡是蒼茫。在不到三十歲的時候,就說自己曆經滄桑可能有些矯情,但的的確確,我的心裏有了滄桑的味道。每天晚上,我和兒子都要玩一個遊戲:我的背靠在床頭,用腳把他高高地挑起來,然後突然鬆開,讓他掉到被子上,他大聲地叫著“爸爸”,這是他最快樂的時候,也是我最快樂的時刻。這是我理想中的生活。我常常為擁有這種喜悅而歎氣。但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我會偶爾突然走神,變得無比沉默、鬱鬱寡歡。我的兒子無辜地看著我,我拍拍他的腦袋,告訴他,兒子,這和你是無關的。
我常常陷在一種困頓中。莫名其妙,沒有由來。其實,我並不像我文字中所表現的那樣憂鬱。回頭看看這些寫過的文字,我會覺得有一些幼稚,但畢竟那是在不同的年月、不同的心境下寫出來的,我沒有權利用此時的心情去改變彼時的心情。我寫過一句話:“年少的愛情充滿了表演的色彩。”豈止是這樣?我寫我的經曆、寫和我相關的故事,哪一篇又不是被刻意的描述所充斥呢?事實上,真的沒有什麼——刀子深深刻在石碑上的痕跡都能被風雨洗刷的漸漸模糊,此刻,在這樣一個安靜的夜晚,我又為什麼不能麵帶微笑呢?
原諒自己。為許多自己說過但沒能兌現的承諾,為那些原本可以很美好的卻被自己搞得一團糟糕的事情——我擅長為自己找到一個解脫的理由,我從沒後悔過。我的很多朋友說我是一個成熟、穩重的人,我常常默認並暗自得意——你看,我這樣說的時候就不自覺地露出了馬腳,由此證明我是一個矛盾的人,有時深沉得拒人千裏之外,有時又膚淺得一無是處。我常一個人誇張地在房間裏走來走去,故意唱幾聲變了調的歌,毫無理由地想在地板上躺一躺,……和兩歲的兒子一本正經地吵架……這樣的時候通常是在家裏,我覺得很放鬆,覺得活著很幸福。
我上中學的時候開始寫東西,寫了很多年的詩,沒有那個才華,就放棄了。1999年開始半職業化的寫作,亂七八糟的什麼都寫,但真正值得留下來的沒有多少。我向來不看重自己的文字,有人稱讚了幾句,心裏就會覺得惴惴不安,很慚愧。一直計劃著多看一些書,哲學的、曆史的……給自己的文字增加一點深度和重量,但生存的壓力一直讓我沒有這個時間。麵對鍵盤一個字也敲不出來的時候,心裏鬱悶得要命——我需要一個安靜的房間、充足的光線、半個小時以上的思考,但這對於一個身處喧囂都市的人來說,無疑是一種奢侈。我想說的,如果您在這本書裏讀出了我思想的蒼白和語言的重複無序,請您淡淡地一笑——原諒一個人是多麼的簡單啊!
我試圖想更多地傾訴一下自己。也可能是因為我在寫過的文字裏傾訴得太多,以致於現在心裏塞滿了很多話卻無從說起了。每當完成一篇文字的時候,我會拍拍手,心裏洋溢著創造的喜悅——這是寫字帶來的愉悅感覺。拍手是對自己的一種鼓勵,也是對自己表示滿意的一種獎賞,現在,讓我幸福地拍拍手——夜深了,一場無憂無慮的睡眠即將開始。
2002年3月25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