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可否認,如果一個人對其仇敵施加報複,那他跟被報複者不過是半斤八兩;而如果一個人能不念舊惡、寬大為懷,那他就比仇敵高出一等,因高抬貴手乃貴人的行為。據說,所羅門曾言:“以德報怨乃寬恕者之榮耀。”[43]過去的已經過去,且不可能改變,所以明智的人總是努力著眼於現在和將來的事情。而對過去耿耿於懷者,不過是在捉弄自己罷了。

世間並不存在為作惡而作惡之人,作惡者之所以作惡,大多為了獲得名利享樂或諸如此類的東西。既然如此,又何必因人愛己勝過愛我而對其發怒呢?而且就算有人純然是出於惡性而作惡,那這種人也不過像荊棘一般,除了刺傷別人便沒別的本事了。

如果是針對那些沒有法律懲治的罪行,對其施行報複也是情有可原的。但是,此時報複者也要注意,最好讓自己的報複行為因無法可依而不受懲治。否則,報複者的仇敵依然占便宜,因為雙方吃虧的比例是2:1,雖然你報了仇,但對方卻冒犯了你,並讓你因複仇受到懲罰。

有人複仇時會讓仇敵明白這複仇來自何方。這樣複仇更為雍容大度,因為複仇的動機不僅是為了讓仇敵受到傷害,更是為了讓其悔罪。不過,那些卑怯而狡猾的懦夫卻靠陰謀詭計來複仇,喜歡在暗中施放冷箭,這種行為未免有些卑鄙了。

佛羅倫薩大公科西莫[44]曾用非常強烈的言辭譴責朋友的背信棄義,他似乎覺得這類惡行不可饒恕。他說:“你可以在《聖經》裏讀到基督勸誡我們要寬恕仇敵[45],但你絕不會讀到要我們寬恕朋友的訓喻。”相比之下,還是約伯[46]的精神難能可貴,他說:“我們怎能隻喜歡上帝賜福而抱怨上帝降禍呢?”能如此麵對朋友的過失,這是何等的豁達啊!

一個念念不忘複仇的人,隻會讓自己的創傷新鮮如初,而那創傷本來是有機會愈合的。從曆史來看,報公仇往往會為複仇者帶來幸運,如為愷撒大帝[47]之死而複仇、為波提那克斯[48]之死而複仇、為法王亨利三世[49]之死而複仇,等等。然而,報私仇者卻不會有這般幸運。與報公仇者相反,欲報私仇者過的是妖巫一般陰暗的生活,他們活著時於人不利,死去則於己不幸。

談習慣——習慣是一種頑強而巨大的力量

大部分情況下,人們的性格決定人們的思維,研究了什麼樣的學問就會談論什麼樣的事情,接受了什麼樣的見解就會說出什麼樣的言語,而一個人的行為,往往受到日常生活習慣的左右。

所以,馬基雅維利提出,無論天性多麼有力量,言語多麼能鼓惑人心,假如沒有習慣的支持,這些也是不可靠的。盡管他說的事有些醜惡,但是事理卻說得沒有錯。他這樣說是為了告訴我們,在預謀完成某件陰險的事情時,不要因為某個人天性凶殘或是堅決的承諾就任用他,而應該看對方是否真正行動過,看他的雙手是否被血沾染過。但是,馬基雅維利並不知道刺殺亨利三世的苦行僧克萊芒,還有刺殺亨利四世的瑞瓦雷克、行刺威廉公爵的約爾基和熱拉爾這些人[50]。雖然如此,他所說還是有道理的,就是說,天性的影響和語言上的承諾都不如習慣的力量大。隻不過,現在的人們受到迷信的嚴重鼓惑,致使第一次殺人的人基本上跟劊子手無異,殺了人還能麵不改色。結盟的誓言也具有跟習慣一樣的強大力量,為了信仰,人們甘願從事流血事件。

去除精神層麵的影響,隨處可見習慣控製一切的強大勢力。那勢力之強大,幾乎到了無法逆轉的程度,因此人們在詛咒、保證、發誓、誇口之後,仍一如既往地那樣做,好像他們是失去靈魂的牽線木偶,隻能靠習慣的繩子牽著才可以活動。這種情形真是令人驚訝!

我們也可以走進受習慣左右的統治或者專製,去弄清它是怎麼一回事。印度的一些哲人會自願躺在柴堆上,然後引火自焚,以性命獻祭。不隻他們這樣,他們的妻子也會毫不考慮地爭著陪丈夫殞身於火海之中。古代,斯巴達的青年們習慣在月神狄安娜的祭壇上接受鞭笞,並且能夠一聲都不吭。我還記得,女王伊麗莎白統治英國之初,有一個愛爾蘭叛黨被判處死刑,那個死刑犯呈請總督,要求執行絞刑時用荊條絞死他,而不要用繩索。因為按照他們本族的舊例,叛黨都是用荊條行刑的。在俄羅斯有些修道士,為了能贖罪,會成夜坐在水盆裏,直到身體凍在冰裏為止。

習慣對於人的思想和肉體有著不可忽視的影響,這方麵有很多的例子。由此可見,習慣是一種頑強而巨大的力量,它主宰著人生。既然習慣是人生的主宰,人們就應當努力求得好的習慣。習慣如果是在幼年就起始的,那就是最完美的習慣,這是一定的,這個我們叫作教育。教育其實是一種從早年就起始的習慣。這種情況我們經常遇見,比如,在學習語言上,年幼時的舌頭比長大後更為柔軟靈活,什麼樣的語法和聲音都能學習;小孩子的肢體關節也更加靈活,適合各種運動和技能。事實的確如此,跟成年之後才練習的人相比,從小就開始練習的人能更加伸縮自如。但是,也有一些人,他們從來不讓固定的思想限製住自己,而是保持開闊的心胸,隨時準備著接受新鮮的思想,改善自己。當然,這種情形畢竟是少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