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空想到了此地,我的傷感病又發了。
“啊啊!可憐我兩年來沒有睡過一個整整的夜!這倒還可以說是
因病所致,但是我的遠隔在三千裏外的女人小孩,又為了什麼,不能和
我在一處享受吃苦呢?難道我們是應該永遠隔離的麼!難道這也是病
麼?……總之是我不好,是我沒有能力養活妻子。啊啊,你這車夫,你
這向我道謝,被我憐憫的車夫,我不如你呀,我不如你!”
我在門口灰暗的空氣裏呆呆的立了一會,忽而想起了自家的身世,
就不知不覺的心酸起來,紅潤的眼睛,被我所依賴的主人看見,是大不
好的,因此我就複從門口走了下來,遠遠的跟那洋車走了一段。跟它轉
了彎,看那車夫進了胡同拐角上的一間破舊的矮屋,我又走上平則門大
街去跑了一程,等天黑了,才走回家來吃晚飯。
自從這一回後,我和他的洋車,竟有了緣分,接連的坐了它好幾
次。他和我漸漸的熟起來了。
中
平則門外,有一道城河。河道雖比不上朝陽門外的運河那麼寬,
但春秋雨霽,綠水粼粼,也盡可以浮著錦帆,乘風南下。兩岸的垂楊古
道,倒影入河水中間,也大有板渚隨堤的風味。河邊隙地,長成一片綠
蕪,晚來時候,老有閑人在那裏調鷹放馬。太陽將落未落之際,站在這
城河中間的渡船上,往北望去,看得出西直門的城樓,似煙似霧的,溶
化成金碧的顏色,飄揚在兩岸垂楊夾著的河水高頭。春秋佳日,向晚的
時候,你若一個人上城河邊上來走走,好像是在看後期印象派的風景
畫,幾乎能使你忘記是身在紅塵十丈的北京城外。西山數不盡的諸峰,
又如笑如眠,帶著紫蒼的暮色,靜躺在綠蔭起伏的春野西邊,你若叫它
一聲,好像是這些遠山,都能慢慢的走上你身邊來的樣子。西直門外有
幾處養鵝鴨的莊園,所以每天午後,城河裏老有一對一對的白鵝在那裏
遊泳。夕陽最後的殘照,從楊柳蔭中透出一兩條光線來,射在這些浮動
的白鵝背上時,愈能顯得這幅風景的活潑鮮靈,別饒風致。我一個人渺
焉一身,寄住在人海的皇城裏,衷心鬱鬱,老感著無聊。無聊至極,不
是從城的西北跑往城南,上戲園茶樓、娼寮酒館,去夾在許多快樂的同
類中間,忘卻我自家的存在,和他們一樣的學習醉生夢死,便獨自一個
跑出平則門外,去享受這本地的風光。玉泉山的幽靜、大覺寺的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