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雖然媽媽叮囑我要去給趙老師道歉,可是我沒有去,我對這個惡毒的老巫婆沒有任何歉意。

經曆了抄作業的正麵反抗事件,我對她的極度畏懼全部轉化為了極度討厭,上她的課我開始公然趴在桌子上睡覺,或者看小說。她如果用粉筆頭丟我,我就高高抬起頭,惡狠狠地瞪著她,你不是要我聽課嗎?那我現在就“全神貫注”地聽。作業也不再自己做了,她既然認為我抄襲,那我也不能白擔了虛名,索性再不做數學作業,所有的作業都是抄的。

也許這世上的事情就是這樣,軟的怕硬的,硬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我當時人雖小,可對趙老師的恨絕不小,又是一副豁出去不要命的樣子,漸漸地,她開始不再管我。

說來可笑又可悲的是,我第一次真想抄作業時,竟然借不到作業去抄,在這個班級裏,我沒有一個朋友,我所能借作業的人就是我的前後左右,可他們全都不肯給我看,正當我在心裏冷笑趙老師高看了我時,張駿大搖大擺地走過來,一聲不吭地把他的作業扔到我的桌上。

我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盯著他的作業發呆,他看我沒動作,以為我不想抄他的作業,沒好氣地說:“我抄的是陳勁的作業。”陳勁是我們班的天才兒童,數學從來都是滿分,閉著眼睛考試,都能甩開第二名老遠。

我立即翻開作業抄了起來,不知道為什麼,心裏很感激,可就是說不出來一聲“謝謝”,隻是頭埋在作業本上,小聲說:“你做的,我也會抄。”

他哼的一聲冷笑,也不知道究竟在冷嘲什麼。

我以為他已經走遠了,可很久後,他的聲音突然在我的腦袋頂上響起:“有你這麼抄作業的嗎?拜托!你能不能稍微改動加工一下?”我立即手忙腳亂地塗塗改改,等我改好後,抬起頭想問他可不可以時,身邊卻早已經空無一人。

隨著鄧小平的市場經濟改革,中國的南大門打開,神州大地開始經曆一場前所未有的變革。香港與台灣的流行文化,先於它們的資金和技術影響著大陸。

我們這個年紀的人都曾迷戀過《楚留香》,鄭少秋演繹的楚香帥成為倜儻瀟灑的代名詞;萬人爭睹《射雕英雄傳》,翁美玲幾乎成為所有80年代人的蓉兒;因為《上海灘》,很多女生對黑道的定義是周潤發。

我們都曾為了追看這些電視,和父母討價還價、鬥智鬥勇。我就為了看《射雕英雄傳》,先裝睡,等父母都睡了,又偷偷爬起來,溜到客廳看電視,聲音開得很小,耳朵貼著電視看。

那時候看電視,不隻是個人的事情,是集體行為,每天晚上看,第二天和同學熱切地交流,所有電視劇的主題歌,竟然隻靠聽,就能把歌詞全都記錄下來,然後傳唱,班級裏如果誰能第一個擁有電視劇歌曲的歌詞,那絕對是值得驕傲的事情,全班同學都會圍著你,向你討要歌詞。很多女生都有歌本,用鋼筆一字字抄錄好歌詞,旁邊貼著港台明星的貼畫,把它裝飾得美輪美奐。

在港台歌手中,小虎隊絕對是最受歡迎的組合。隨著他們的貼畫和海報在班級裏流傳開來,女同學們都在談論小虎隊,三隻小虎各有擁躉,到底哪隻小虎更好看是女生們爭論不休的話題。小虎隊的磁帶在班裏傳聽,男生和女生都哼唱著《青蘋果樂園》《星星的約會》《愛》。

我的生活沒有朋友,所有的這些樂趣,我都是隔著一段距離在欣賞。

我唯一的朋友是書籍,各種各樣的書,隻要能拿到手的,不管能不能看懂,我都會從頭翻到尾。天氣溫暖的時候,我可以在學校裏隨便找一個地方看書,可天氣寒冷時,我沒有地方能去。

我有了一個奇怪的嗜好:常去那個遊戲機房看小說。花兩毛錢買一杯橘子晶衝出的果味汁,縮坐在屋子一角看書,隔一會兒喝一小口,保證離開前恰好喝完最後一口。其實,我一點都不喜歡那個橘子汁,不過在我小小的心裏,有著奇怪的交換標準。我買一杯果汁,就覺得不是白占你的地方,我是花了錢的,那我就可以理直氣壯地坐在那裏看小說了。

時間長了,我漸漸認識了上次打台球的三個人。看球的那個就是這家店的老板,姓李,周圍的人都叫他李哥;叫我小妹妹的那個少年叫許小波,在我們市最好的重點中學讀初中,大家叫他小波;另一個年紀比他大的姓翟,他們都叫他烏賊,在讀技校。中國的技校從某種意義上可以叫作“差生集中營”,就是考不上高中,或者讀不進去書的學生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