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薇夫人今年三十四歲,作為寡婦還很年輕。家境優越,保養得當,她看起來不過二十五六。
和憑借運氣躋身豪門的灰姑娘們不同,艾薇還是少女時就知道,自己要靠婚姻改變命運,並且早早為此做好準備。
她興趣廣泛,但從不用來消磨時間,隻要目光投向某個領域,必定要興趣變成自己的實力。她有良好的閱讀習慣,談到二十世紀政治和哲學如數家珍。經濟學和管理學學位幫她管理夫家的產業,處理商務遊刃有餘,果斷得讓男子汗顏。她對藝術品投資有敏銳直覺,為數不多幾次拍賣所得的名畫,價值已經翻倍——
這個女人爬過荊棘地,穩穩站在金字塔頂端。沒有什麼事,能讓這種人手足無措。
然而今天,艾薇在一個年輕女孩麵前如坐針氈,雙手不停地絞著一條手帕。
十月上午的陽光穿過天窗,房間明亮舒適。這氛圍很適合放鬆下來和主人談談心。而且女主人有一張動人的臉,說不上如何美麗,但看起來舒坦值得信任。可惜艾薇沒法擺脫緊張,一根繃緊的弦已經在她心上勒了三十七小時。
女主人為艾薇放下一杯咖啡,隔著辦公桌笑眯眯地自我介紹說:“我就是葉真。”聲音有中性魅力,和她沉著的眼神很相稱。艾薇事先做過調查,葉真二十七歲,東方人五官精致身材嬌小,看起來像剛成年的少女。
艾薇小啜一口咖啡,馬上放下杯子說:“久仰大名。”
這倒不是客套話。名為“燭微”的店小有名氣。它的東方名字意思是洞察事物的細微之處。名實相副,店主人是出色的偵探。
“不好喝吧?我喜歡手工咖啡,可手藝始終沒長進。”葉真攤手微笑。
豈止不好喝,簡直味同毒藥。咖啡豆是廉價貨中的廉價貨,就算有巧奪天工的手藝也衝不出好味道。艾薇心裏這麼想,臉上完全沒有任何表現。
“你要找的東西是一枚戒指。”葉真收斂了微笑,翻開彩色文件夾,“你夫家的傳家寶,也是第一繼承人的憑證。”
艾薇默默地點頭。老頭子的遺囑有點爭議,有個細節含糊不清。前妻的兒子和艾薇各執一詞。沒有變成世界知名的官司,全憑這枚戒指:根據家族的傳統,受贈戒指的人,地位不可動搖。老頭子當著眾多證人的麵,把它戴在艾薇手上。況且那戒指本身是一件了不得的古董,圍繞著它,有種種神奇的傳說。不需要別人來苛責,艾薇已經足夠沮喪。
但她最擔心的不是財產上的損失,而是戒指落到前妻的兒子手裏。如果他拿出這枚戒指,聲稱艾薇之前擁有的是贗品,真是百口莫辯。
葉真問:“最後一次見到這個戒指是什麼時候?”
“前天。前天晚上,我還用過它。一眨眼就不見了。”艾薇的臉色有些尷尬。
的確是一眨眼功夫。某一刻戒指還好好地在她手上,黃金精製的玫瑰花蔓環繞著鮮紅如血的鑽石熠熠生輝。她享受旁人欣羨的目光,似有意似無意地炫耀那顆碩大的血鑽。待她注意到,手上已經空空如也——竟有人從她指上偷走了戒指!
聽完這段匪夷所思的經曆,葉真又問:“你希望什麼時候見到戒指?”
“那當然是越快越好!”艾薇夫人脫口而出,“一定要在下個星期三之前。”
還有四天,時間比較充裕。葉真心裏舒了口氣,臉上恢複了那個喜人的微笑,“四天,足夠了。”說完扯下一張紙條:“定金,就用咖啡賬單當收據吧。”
咖啡難喝得如同遭受詛咒,賬單卻開出天價。但艾薇夫人看一眼,大方地放下支票。這是她的風度,更主要的是,她沒有別的出路。否則誰會拜訪偽裝成咖啡店主的無照偵探呢。
送走艾薇,葉真坐在寬大的靠背椅中,捧著咖啡閉目養神。
她從來不問委托人為什麼不去報警。每個人都有不想為公眾知道的隱私,甚至不能相信私家偵探——人盡皆知,在這個時代、這個城市裏,私家偵探受到嚴密監控,不能保守任何秘密。連他們也需要燭微和葉真,打理那些難以啟齒的事務。
葉真閉著眼睛,纖長的手指在木質扶手上輕輕彈出清脆聲音。每彈一下,腦中就晃過一個盜賊,確定不會是他,再去想下一個。
她腦中存著一部自用的檔案,彙總大大小小信息,僅僅這座城市中活動的知名盜賊,就足夠寫一部多卷本的名人辭典,分門別類、細致到家。行走在陽光下的人,永遠不會知道這部辭典如何浩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