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由得歎了口氣。

“邵醫生!”護士急促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17床突然嘔吐,您要不要去看看?”

“我馬上來。”他轉過身就匆匆朝病房走去,將窗外的燈海拋在身後。

這個夜班非常忙碌,淩晨時分急診轉來一個頭部受傷的車禍病人,搶救了整夜。上午例行的查房之後,邵振嶸與來接白班的同事交接完畢。脫下醫生袍,換上自己的衣服,才感到疲憊襲來。揉了揉眉心,正打算回家補眠,忽然護士探頭叫住他:“邵醫生,急診電話找您。”是急診中心的一個相熟的護士:“邵醫生你快下來,你女朋友出事了。”

他到急診部的時候,杜曉蘇還沒醒,病床上的她臉色非常蒼白,眼睛微微陷下去,顯得非常憔悴。接診醫生說:“基本檢查剛才都做了,就是血壓有點低,初步診斷應該是疲勞過度。”一旁的護士說:“早上剛接班,一個早鍛煉的老大爺送她進來的,說是暈在外邊馬路上了。我們都沒注意,忙著查血壓、心跳、瞳反,搶救的時候我越看越覺得眼熟,這才想起來,她不是邵醫生你的女朋友嗎?就趕緊給你打電話了。”

邵振嶸看了看掛的點滴,是葡萄糖。醫生問:“邵醫生,你女朋友有什麼慢性病或者藥物過敏史嗎?”

“沒有。”

“噢,那就好,那我去寫病曆。對了,她是醫保還是自費?”

“我去交費吧。”邵振嶸說,“我估計她沒帶醫保卡。”

劃價交費後,回到急診觀察室,杜曉蘇已經醒了。看到他進來,她的身體突然微微一動,不過幾天沒見,她的大眼睛已經深深地凹進去,嘴唇上起了碎皮,整個人就像彩漆剝落的木偶,顯得木訥而黯淡無光。她的手還擱在被子上,交錯綁住針頭的膠帶下可以清晰地看到血管,她最近瘦了很多。她的目光最後落在他手中的單據上,終於低聲說:“對不起。”

他並沒有做聲。

這時候正好急診醫生拿著化驗單走進來:“醒啦?驗血的報告已經出來了,血色素有點偏低,可能是缺鐵性貧血。以後要注意補血,多吃含鐵、銅等微量元素多的食物……這個讓邵醫生教你吧,反正平常飲食要注意營養。”他將病曆和一疊化驗單都交給邵振嶸,“應該沒什麼大問題,葡萄糖掛完後就可以回家了。對了,多注意休息,不要熬夜。”

等他走後,邵振嶸才問:“你昨天晚上在哪兒?”

她像犯了錯誤的孩子,默然低垂著眼睛。

“你不會在醫院外頭待了一夜吧?”

看看她還是不做聲,他不由得動氣:“杜曉蘇,你究竟怎麼回事?你如果有什麼事情來找我,你就直接過來。你在醫院外頭待一夜是什麼意思?你覺得這樣做有意義嗎?”

她從來沒見過他生氣的樣子,他嚴厲的語氣令她連唇上最後一抹顏色都失掉了。她怔怔看著他,就像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他終於及時地克製住心頭那股無名火,轉開臉去。觀察室外頭人聲嘈雜,聽著很近,可是又很遠。她還是沒有做聲。點滴管裏的藥水一滴滴落著,震動起輕微的漣漪,可是空氣卻漸漸地凝固起來,仿佛有什麼東西,在漸漸地滲進來,然後,風化成泥,卻又細微地碎裂開去,龜裂成細小的碎片,紮進人的眼裏,也紮進人的心裏,令人覺得難受。

“你沒吃早飯吧?”他語氣平緩下來,“我去給你買點東西吃。”

其實她什麼都不想吃,雖然昨天連晚飯都沒吃,但她並不覺得餓,相反,胃裏跟塞滿了石頭似的,沉甸甸的,根本再塞不下別的東西。她嘴唇微動,想要說什麼,他已經走出去了。

看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後,杜曉蘇突然覺得,也許他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也許他隻是找一個借口……她想叫住他,但他的名字已經到了嘴邊,卻終究默然無聲。

時間仿佛特別慢,半晌點滴的藥水才滴下一滴,卻又特別快,快得令她覺得無措。隻好數點滴管裏的藥水,一滴、兩滴、三滴……又記不清數到了哪裏,隻好從頭再數……一滴、兩滴、三滴……她強迫自己將全部注意力集中起來,不再去想別的。藥水一點點往下落,她的手也一點點冷下去,冷得像心裏也開始結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