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編外偵探(1 / 3)

編外偵探

外國懸疑推理

作者:【日】堂場瞬一/著 杜海清/編譯

9月28日傍晚,大友鐵突然被搜查一課課長福原叫去。福原課長對他用下命令的口氣說:“明天你去一趟涉穀中央署的特搜本部,對此案再作一次詳細的偵查。”對這突如其來的工作指派,大友感覺有點兒突兀。因為涉穀中央署的特搜本部早已拘捕了案犯,對案子的處理也已進入結案階段。這個時候卻要我去橫插一腳,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再說,自己早已換崗到刑事總務課工作了,這次卻被搜查一課的福原課長指派工作,他擔心,這樣一來照料兒子優鬥的事怎麼辦?想到這裏,亡妻聖子的囑托又在耳邊響起。唉,沒辦法,現在能做的就是盡快完成這項任務。

“我是刑事總務課的大友鐵。”

“啊,我認識。”搜查一課強行班的股長望月一臉不悅,“你怎麼來這裏了?”

“是一課長福原的指示。”

“他怎麼指示的?”

“讓我再偵查一遍案子。”

“太好笑了!這裏有你做的事嗎,沒有吧?”

大友不由得皺起眉頭。難道福原在找我開心?不,他不是那種會惡作劇的人。“要不您向福原課長再確認一下!”

“我確認?開什麼玩笑!”望月探出身子,“是你自作主張跑來的吧?”

“不,是一課長的指示。”

“一邊待著去吧!這裏哪用得著刑事總務課的人來管事?”

這話也有道理。刑事總務課的工作主要是為在一線奔忙的刑警提供後援、進行研修培訓之類,一般不會參與偵查工作。今年春天大友調往刑事總務課後,就主要負責在職警察的研修事務,內容包括當今刑警都必須掌握的對IT犯罪的現狀分析和應對策略,直至現場偵查應該懂得的ABC知識,什麼都有。現在他已漸漸習慣了這項工作,最主要的是生活有規律了,每天定時下班回家,能讓兒子吃上自己做的晚飯。他還暗暗自得,換了工作後,兒子到現在一次也沒吃過便利店的便當。偶爾也會在外撮一頓,但那比便當可強多了!

不管怎麼說,工作和生活總算是穩定下來了。

所以,這次要他插手查案子,就覺得有點兒疑惑,而到了一線卻又遭人奚落。大友心裏有點兒不痛快。這個望月也不是陌生人,雖然在搜查一課的時候沒打過什麼交道,但也算是臉熟的人吧,居然用這種口氣和他說話。

好在,大友並不是那種心裏有點兒不快就放在臉上的人。

“隻是,我就這麼回去的話,該怎樣向福原課長交代呢?”

望月咂嘴搖了搖頭,將手伸向了眼前的電話。他眼睛一刻不離地盯著大友,抓起聽筒撥了個四位號碼。

“啊,你好!我是強行班的望月……嗯,對,大友剛到。是為什麼事?”望月揚起眉梢,隨即表情又一下暗沉下來。“啊,不,好吧……既然是命令,那就這麼辦。什麼意思?嗯?哦……”

從表情上看,像是碰到了什麼很為難的事。也許福原在電話裏沒直截了當說清楚,可能還擺擺架子——到底怎麼樣,你自己去判斷、去理解吧!說來說去,還不是為了你特搜本部那個案子做得漂亮些嗎?

望月沒好氣地擱下聽筒,睨了一眼大友,“說讓你再審一下小原,還有那個三橋。”

“那兩人是嫌犯吧?”

“唉——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個,我也不清楚。”大友聳了聳肩膀。

“你不清楚,我就更莫名其妙了。真是出鬼了!”

大友隻是默默地搖頭。福原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麼藥?聽說那起搶劫殺人案的主要嫌疑人小原和三橋已訊問完畢,現在卻要再次提審已經認罪的嫌疑人,難道是對特搜本部先前的工作不放心?

“能否讓我先看一下訊問記錄?”

調入刑事總務課後,大友能經常耳聞各種大型案件的處置情況,對這個案子雖也知道些,但詳細的訊問情況還不清楚,所以第一步先要了解嫌疑人小原和三橋都交代了些什麼。

“給,你隨便看吧!”

望月從一旁的文件櫃抽出一個文件夾遞給大友。大友接過文件夾,四處張望想找張空著的桌子坐下來。離開搜查一課已有好幾個月,特搜本部的氛圍已成為令人懷念的過去——通常都會放上幾張長條桌子,就像學校的課堂一樣。這裏中央署的特搜本部也像自己熟悉的感覺,刑警或訊問嫌犯,或外出取證,都出門了,屋內有好幾張空著的桌子。大友往最後一張桌子走去,以遠離與其他空桌相向而坐的頭張桌子前的望月。

真想來一杯咖啡……集中思維前最好有杯咖啡提神。屋內一角放著個咖啡壺,但大友猶豫了片刻還是忍下了。自己明顯是個不受歡迎的人,再不知趣地提出要喝咖啡,弄得不好會被趕出去。

好在沒有咖啡幫忙,大友也很快將心思集中於卷宗中了。離開偵查一線已有多時,自己早已是個刑事總務課的職員。但他覺得自己體內還流著作為搜查一課刑警的血液。

這個案子其實並不複雜。十天前,半夜一點剛過,涉穀區櫻丘町的一條街上,一名四十九歲的工薪族遭到突然襲擊,被毆倒地。凶犯搶了他的包,逃之夭夭。被害人傷勢嚴重,被送到醫院後,終因急性硬膜下血腫死亡。

警方對案發現場進行了嚴密搜查。幸好附近的一幢大樓裝有監控探頭,將整個行凶過程完整地錄了下來:兩名凶手突然從背後抓住受害人雙手。其中一人趁其站立不穩時,猛擊其臉部,並不停地用腳踢他的膝蓋。當被害人失去平衡時,此人又一次用肘部猛擊其臉部。禁不住如此劇烈的毆打,被害人終於仰麵倒地,後腦勺重重地摔在水泥路麵上。在一人對被害人施暴時,另一人站在一邊,俯身拾起了被害人丟下的皮包。整個作案過程隻有十秒鍾左右。

作案數小時後,也就是天剛蒙蒙亮的時候,警方就通過分析作案者穿著特征、目擊者證言,以及現場遺留物品,查明了作案人的身份。最重要的線索是,現場遺留了一隻月票夾子。月票夾子裏除了乘車月票外,還有一張專科學校的學生證。警方對作案人的住宅布控無果後,早上便去學校實施抓捕,恰遇這兩人結伴兒來校,便不費吹灰之力將他們捉拿歸案,分開訊問,兩天後供認,是為了“搞點兒錢用”。

從特搜本部的工作情況來看,並沒什麼特別的問題。嫌犯作案後留下的疏漏為此案的迅速破獲創造了條件,搜查工作也進行得十分順利,無論怎樣想,似乎都無介入的必要。福原到底有什麼意圖?大友百思不得其解。

遭拘捕的小原透和三橋祐介都隻有二十歲。小原是東京本地人,三橋來自名古屋,兩人意氣相投,平時經常在一起。關於作案動機,他倆都供述是“為了錢”。看來,這隻是一起單純的暴力案件。

櫻丘町這個地方,大致說來,位於山手線涉穀站的西邊,玉川大街的南麵,在大友的記憶中,那裏有一排舊建築,是一條環境髒亂差的小街。街上有幾所專科學校和好多家小公司。雖說兩人的作案動機都說是為了“搞錢”,但真正迫切需要用錢的是三橋。他離家獨自生活,家裏因生意越來越清淡,快要供不起他讀書了。而三橋又不是那種肯勤快打工自食其力的人,於是將腦筋動到了喝得醉醺醺的工薪者身上。一條街若開有多家專科學校、大學和小公司,自然就會聚集不少小餐館,櫻丘町也不例外。隨著夜色漸濃,各種不明身份的人多了起來,而喝得忘了時間的醉鬼也不少。兩人顯然覺得有隙可乘,隻要對醉漢施以暴力,就能輕易搶到鈔票。作案的兩個星期前,兩人踏勘了現場,確定了作案地點。作案那天,對他們認為合適的目標下了手。

這兩個笨蛋!大友伸出右手揉了揉額頭。同東京許多繁華的大街一樣,即使到了深夜一點,櫻丘町也不會寂靜無人。再說,現在街上各處都裝有監控探頭,他們難道不知道嗎?

更巧的是,這樁案子的受害人竟然是嫌犯所在學校的職員。所以剛開始審理時曾懷疑是為了打擊報複,而不是搶劫。後來才確定純粹是出於偶然。此案對於學校來說,可是件頭疼的事,因為被害人和凶手都是學校的人,讓人感覺這所學校好像是個犯罪的舞台似的。而與此同時,網絡上也是一派流言蜚語。這使得大友有點兒同情起這所學校了。

“情況怎麼樣,我的大偵探?”聽見略帶譏諷的詢問聲,大友抬起頭,碰到了望月的視線。

“還好……”他不知道怎麼說才好。訊問筆錄沒有什麼疑點,偵查經過也無懈可擊。不知怎麼搞的,大友麵露討好的笑容,竟有了早點兒逃離的衝動。

“課長到底是怎麼和你說的?”

“他並沒作出什麼具體的指示啊。”

“唉,這個大叔真多事!”望月咂了咂嘴。他忽然驚覺自己說漏了嘴,趕緊在嘴上豎起食指,“你可別說出去!”

“我怎麼會說呢!”大友苦笑了一下,心想,你怕別人傳話就不要說嘛。“嗯,這兩人都已被認定是此案的嫌犯了吧。”

“是啊,一開始就已確定了。”

“那也就是說,三橋是主犯,小原是從犯?且不說剛動手時是三橋先抓住被害人胳膊,後來實際施暴的,也是他。”

“對,就是從作案動機來說,缺錢用的也是三橋,小原隻是出於哥們兒義氣才出頭幫忙的。”

“嗯,這在量刑上是會有所不同的吧。”

“啊,那就不是我們考慮的事了!”

“檢方的態度如何?是將兩人都定為搶劫殺人罪起訴嗎?”

“還沒定。”望月搖了搖頭。

但是,按照大友的想法,似乎應將這兩人都作為正犯,以搶劫殺人罪來起訴。因為這兩名嫌犯是合力實施犯罪。從訊問筆錄看,兩人也是事先仔細商量好作案手段的。“最先抓住被害人胳膊的並沒動手施暴,隻是發個信號而已。”

“但施暴過度了,如果對方已無力回手就應適可而止。”

“他們的目標是單獨的路人,作案前必定尾隨了一段路,確認是單身才動手。”他們不一定有什麼周密的行動計劃,但兩人已供認事先商量好了作案方式。“也許正因為事先做好了計劃,所以直到最後還像沒事一樣鎮定自若。”

“這種二十歲左右的毛孩子本來就懵裏懵懂,闖下禍居然還若無其事地去學校上學,不是愚蠢到極點了嗎?”望月鼻子裏哼了一聲說。

“是啊,他們根本沒想到要逃走。”

“自以為不會被人發覺。不說了,這些小子如何愚鈍不該由我們來數落。好吧,你要再問問這兩個小子我也不介意。不過,我想是再問不出什麼新東西來了。”

“嗯,試試吧!”大友合上卷宗站起身。

三橋不胖不瘦,中等個子。在查閱監控錄像前,大友還以為這該是個大個子的年輕人,還慣於打架鬧事,因為盡管對方是個喝醉酒的人,卻能在短時間內給予致命性的打擊,不具有相當的體力和經驗是做不到的。

而現在站在眼前的,卻是個似乎已對人生絕望了的年輕人。在坐下的一瞬間,他歎了一口氣,低下頭,也不想朝大友看一眼。

“我是刑事總務課的大友。”

聽見自報姓名,三橋抬了下頭。這更加深了大友的印象——雖說已是二十歲,但看上去還像個高中生,尖細的下顎給人靠不住的感覺。

“我們能隨便聊一下嗎?”

“聊一下……說什麼呢?”那小子說話聲也是尖聲細氣的,根本看不出是那種會拳腳相加致人斃命的人。

“為什麼要幹這種事,也就是動機的問題。”

三橋皺起了眉頭。所謂動機,不是說了好多遍了嗎?家裏供錢快要斷了,自己經濟上陷入了困境,這些隻要看一下訊問筆錄不就知道了?都是事實。但法官審判時不會因此而寄予同情吧?

“據說是家裏供你讀書寄錢快要斷了?”

“嗯,因為家裏經商生意慘淡……”

“你家是經營運輸業的吧!”

“是的。”

“整個經濟都不景氣呢!”這個月,美國大型投資銀行雷曼兄弟公司剛剛倒閉,鬧得人心惶惶,人們擔心,日本的出口企業也會受到它巨大的影響。本來就已持續了十多年的經濟衰退,這下更有可能雪上加霜。“你家也是這個緣故吧?”

“這個……我也不太清楚。”

“家裏差不多要斷供了,大概是什麼時候?”

“半年前吧……”

“本來每個月都寄多少錢?”

“八萬。包括房租。”

大友點點頭,腦子裏卻在飛快地計算。三橋租的房子在多摩川對岸,乘坐田園都市線在二子新地站下。出了東京,房租就急劇下降,即使這樣,他家供他讀書的錢大概也得一大半花在房租上。

“房租多少?”

“四萬。”

“小單間?”

“是的,六鋪席大。”

家裏給的錢一半用在了房租上,餘下的省著用還是能過得去的。但大友轉而一想,現在的學生可不比自己當年的學生時代!自己讀大學的時候,幾乎沒什麼人用手機,而現在,通信費就是個不小的開支。

“沒打工?”

“斷斷續續做過,但畢竟……”

“讀專科學校時間比較緊吧?”

“是的。”

這樣看來,此人上學應該是規規矩矩的……這樣一個人會做出如此窮凶極惡的壞事來?一瞬間,大友內心升起一種無法釋懷的別扭感。

“這麼說,從半年前開始,你就一直過著緊巴巴的日子了。”

“嗯,房東還聯係我說,存款上劃不了賬了。”

“是存折裏的餘額不夠了?”

“是的。以往都是每個月的20號家裏將錢劃入我的賬戶,然後由房東從中扣去房租……現在賬戶裏的錢不夠了。”說到這裏,三橋臉紅了,大概覺得這是件很丟臉的事。

“有沒有同家裏確認過呢?”

“嗯。”

“當聽說家裏做生意不順,你是怎麼想的呢?”

“沒什麼特別的感覺。對家裏的事我也不太懂,再說自己一直出門在外……”

“哦,情有可原。”大友不得不同意這種說法。再說,三橋學的是與家裏幹的運輸行當沒什麼關係的商業設計專業,對家中的生意不關心、不了解也在情理之中。“不過,有件事我不明白。”

“什麼事?”三橋似有不安地坐直了身子。

“我明白你困窘的狀況,確實不容易。但你為什麼不想著好好地去做份工呢?當然現在經濟不景氣,但若想賺點兒錢,好好打一份工,還是做得到的。”

“話是這麼說,但是……”

“總之,是不想付出力氣?”

“是沒時間。”

大友點點頭。他在揣測這個年輕人到底在想些什麼。

真是太極端了——難以理解!大友想,索性說出自己的疑問,看看他什麼反應。

“你沒法打工賺錢,那平時的開銷怎麼辦呢?”

“過一天是一天唄。”

“是實在沒法過下去了,才做出這種事來?”

三橋默默地點點頭。他抬起頭,兩邊的牙齒咬著臉頰內側的肉,似有難言之隱。

“這不是太極端了嗎?”大友探出身子。

“極端?”

“沒錢用過不了日子,這我明白。但你怎麼會生出用暴力搶劫路人的念頭呢?”

“這……”三橋咬著嘴唇,“也是走投無路了!”

“是嗎?但如果僅僅是為了錢,用掉包的方式或者搶了包就走不就行了嗎?”啊,我這樣問話是不是有點兒助長犯罪的意思啊。“為什麼要作出如此暴力的行為呢?對方如果反擊,你怎麼辦?一想就明白,這是多麼危險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