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一川的一天是從打掃辦公室開始的。
說來也是巧得很。鄧一川沒到博物館報到前,館裏有兩個“40”“50”人員負責打掃衛生。
所謂“40”“50”,是政府為解決下崗職工再就業出台的一項惠民政策。強力執行這項政策的正是前市長陳原。
吉東原來是老工業城市,由於經濟轉型,很多企業被淘汰,下崗職工的安置與就業就成了大問題。陳原任上,按照省裏精神,大力推行了“40”“50”政策,就是下崗職工中男50,女40的可以由政府擇崗安置。這項政策的推行,極大緩解了城市就業壓力。加上後來為改造城市,擴征農民土地,使部分農民失地。為保障這些農民的基本生活,政府又擴增不少崗位,安置進城農民。
“40”“50”人員主要安排在環衛、綠化、以及各部門的清潔,保衛、後勤等崗位。博物館一共安置了四位,但據鄧一川了解,兩位基本是拿工資不見影的。
這也是“40”“50”安置中出現的一個普遍性問題,一些手中有權有地位,比如男方在政府機關上班,女的為家屬或是從企業下崗的,通過不正當關係要到了安置指標,但是隻在安置單位拿工資,卻從來不去幹活,有些幾年裏甚至連麵都不露。
陳原沒出事前,集中力量清退過一批,當時反響很大,很多人對此極為不滿,陳原此舉等於是斷了他們一條財路。
陳原對此卻憂心忡忡,一次會上他說,為什麼每出台一項惠民政策,總有人鑽空子,將惠民落實到惠自己身上?
“因為他們手中有權,也因為他們覺得這種利益不沾白不沾。”這是那次會上紀委副書記蘇芩給出的答案,那次清理由紀委牽頭,蘇芩自始至終站在陳原這邊。
博物館負責打掃衛生的這兩位,顯然沒有什麼社會關係,就在鄧一川報到那天,還見過兩位呢。可等他第二天來時,兩位卻都請了假。
辦公室主任楊眺將鄧一川叫到辦公室,擺出一副領導架勢,衝鄧一川說:“實在不好意思,暫時呢,館裏也沒啥崗位空缺,我們也是想盡快落實市領導的指示,讓鄧秘書火熱地投入到博物館建設當中。但由於館裏資金有限,很多要開展的工作還沒開展起來,所以這段時間呢,館領導的意思,就是先讓鄧秘書配合我,把辦公室工作抓一下。”
鄧一川一聽這樣,心裏鬆懈下來。辦公室工作對他來說,真是再也熟悉不過了。他還怕馬上將他安排到業務崗上,或者派到老夫子那裏,一頭埋進學問裏,那樣他還真有點不適應。
正要說謝,楊眺又道:“辦公室呢,平時也沒啥工作,鄧秘書是這方麵的行家,市政府辦公室工作都幹得那麼得心應手,我們這小小的博物館,就更不在話下了。”
鄧一川哪敢自大,忙客氣道:“不敢這麼說,是工作,都有重要性,單位沒有大小,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嘛。”
“麻雀,你用這樣的比喻來形容我們單位?這話要是讓館裏職工聽到了,那可多傷心啊。”
楊眺麵部表情扭了一下,臉上露出不悅的顏色。
鄧一川說:“我沒那個意思,我隻是說,不管到哪裏,我都會本著認真踏實的態度,去對待每一份工作。”
“看來就是境界不一樣啊,不過大話可不能說太早,最近呢,辦公室兩位後勤人員請了假,這樓上的衛生,還有館長辦公室的清潔工作,可得有勞鄧秘書了?”
鄧一川一聽驚訝壞了,就算楊眺想整他,也不能拿打掃衛生這活來給他上眼藥啊,一時怔在那裏。
楊眺見他不樂意,換了副表情又道:“怎麼,有情緒啊,剛才不是還說,要以認真踏實的態度,對待每一份工作嘛,難道40、50人員做得的活,鄧大秘書做不得?”
鄧一川差點就脫口而出,整人不帶這樣的。但晉平原那張臉又閃了出來,他默默咽下心口不平的氣,擠出一絲微笑,很是服從地衝楊眺說:“好吧,清潔房的鑰匙給我,我會讓這幢樓保持清潔的。”
楊眺從抽屜裏拿出鑰匙,一邊惡意十足地欣賞著鄧一川,一邊說:“樓道每天至少清掃兩遍,樓上樓下的衛生間,麻煩也打掃一下。至於館長室嘛,早上要早來半小時,提前清掃幹淨,順便將館長的茶水泡好,館長一般比別人早到十分鍾。鄧秘書會澆花吧,館長室養了幾盆名貴的花,以前呢都是樓下的章大爺幫著務弄的,這兩天章大爺痛風病犯了,上不得樓,還請鄧秘書跟章大爺討教一下,花可不能養枯萎了,否則館長會衝我發火的。”
這什麼事啊!鄧一川心裏惡恨恨罵出一聲,這女人真是歹毒,讓後勤人員集體患病,明擺著就是將他往慘裏整。
他人屋簷下,不得不低頭。鄧一川明白,雖說晉平原使了力,幫他將組織人事關係留在了政府辦,那也隻是緩衝之計。田中和隻要一天在台上,他想有好日子過,就難。
我會受下去的。他這麼衝自己說了一聲,拿上鑰匙,出了辦公室門。
鄧一川真就去打掃衛生了。
按照楊眺的指示,他每天早來半小時,甚至四十分鍾。反正他也沒睡懶覺的習慣,起早了也在那個臨時租的窩裏呆不住,也沒心思象以前那樣跑步。
索性就早早來到單位,先將樓道拖兩遍,樓上樓下的衛生間清理一遍。做這些事的時候,鄧一川心裏不能不說沒有想法,想法很多。但想法歸想法,事情還是要做好。
鄧一川打小接受的教育就是,一件事要麼不去做,要做就必須做好。後來跟了陳原,他從陳原身上更是看到了這點。市長陳原那裏,從來沒啥小事,每件事人家都是當大事認真對待的。這就讓鄧一川更加學會並堅持了一樣東西,那就是從小事做起,一絲不苟,不留任何紕漏和遺憾。
“隻有能將小事做到極致的人,才有資格在大事上一試身手。”記不起這時誰跟他講過的一句話。也許是陳原,也許是他的農民父親。或許誰也不是,是他自己悟出來的。
雖然清潔活幹得很累,但隻要不受她倆語言上的刺激,他都能接受。
幹完樓道的話,鄧一川會打開伊淺秋辦公室。每每這時,他內心會湧上一層很離奇的想法。他會站在伊淺秋館長辦公室門前,怔怔地打量上一會,從屋頂,到房間的幾個角落,然後油光發亮的板桌,闊大奢華的真皮老板椅。
其實鄧一川對這些並不陌生,陳原的辦公室比這大得多也豪華多了,再怎麼著也是一市之長啊。就算常務副市長王華偉還有副書記唐穎等的辦公室,也不是伊淺秋這裏能比得了的。可他站在門口,就是有一種幻覺。
並不是他在幻想有一天能坐到那真皮椅子上去。不,鄧一川真的對博物館不感興趣,對這個館長位子,也毫無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