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純飛被收押大牢已有一陣子了,今天恰好是他行刑的日子。
紀楚含腳步不急不緩在去行刑的路上。他不喜坐這皇宮內的轎攆,但他身為太子,走這一段小路卻都不消停。身後緊緊跟隨著一眾東宮的宮女、太監、貼身侍衛,這是皇帝吩咐的,這些宮人們謹小慎微得,生怕稍有差池就丟了性命。
他是完完全全體會到當太子的尊崇了,但卻並不覺得有多開懷。
皇帝賜予他的父子之情是積累了二十年的愧疚,苦盡甘來,紀楚含當然感激涕零。這是紀純飛多年來不曾給過他的。
苛責、冷待,他是為紀純飛做事的牽線木偶,是紀純飛捏在掌心中的一個玩物。然而幾天前,他還去大牢內看過紀純飛。
紀純飛待在漆黑幽閉的大牢中,衣著髒汙、頭發散亂,渾身上下布滿了血跡,獄卒們必定沒少淩辱他,他身上再看不見他身為丞相時威嚴的影子。但他那一雙汙濁的眼睛還透露著精光,見到紀楚含時眼中光亮尤為顯眼。
他笑得狡黠而陰險:“我的兒,你來了。”
紀楚含不答話,他兀自瘋瘋癲癲地笑著,笑聲回響在幽閉的大牢之中,聽在耳中有些瘮人。他笑完了,長歎了一口氣:“聽說你身上的毒解了,我真是後悔,後悔沒找來個頂用的毒藥,那苗疆人同我說那是絕世毒藥,輕易不可解,不曾想你這小子運氣這麼好。”
紀楚含眉頭微蹙,“你說這毒藥如何能解?”
“你不知道?”紀純飛嘴角浮起一陣獰笑,“誰給你解的毒你去問誰。”
紀楚含眉心一跳,忽然覺得這件事情沒那麼簡單。
但紀純飛卻不準備再說這些,他自顧自說著,兩眼呆滯而模糊,約莫陷入無限的回憶之中。“我和表妹青梅竹馬,從小兩家就私定了終身,可是事與願違,宮宴上皇上瞥見了她一眼,問我她是誰,我當時就察覺到不對勁,果然,不消三日,聘禮就到了府上。她哭著對我說不想入宮,要和我一起私奔逃到天涯海角,找個不認識我們的去處。但我能說什麼,違抗聖旨是滿門抄斬的死罪,這個罪責她擔不起,我也擔不起。”
紀純飛喉嚨發幹,咳嗽了兩聲,又繼續說道:“後來她入了宮,成了後宮最受寵愛的妃子,趙家和紀家都因著她的地位沾了光,後來我再在宮中見著她,她麵容平靜,我知道,她不再是那個嚷嚷著要和我私奔的表妹了。
聖寵不衰就有人嫉恨,她懷胎八月被萬貴妃設計中了毒,當時皇上微服出巡,她找上我,要我救救她。我當然是要救她了,可是毒已入骨髓無藥可解,她早產生下了嬰孩,臨終前托付她的孩子給我,讓我好好照顧她,我答應了。”
紀楚含聽著,拳頭不自覺地握緊,紀純飛卻視若罔聞,忽地仰天長笑,陰鷙而狠戾:“真是個天大的笑話!這是她和別人生的孩子,還奢望我來替她好好照顧!我偏要將她的孩子養在身邊,讓他不得與生父相見,我還要找來絕世毒藥,讓他一生都飽受著折磨!哈哈哈哈哈哈!”
紀純飛的笑容讓留守的獄卒們毛骨悚然,見紀楚含還站在那裏才忍住離開的欲望,忽聽得紀純飛笑夠了,又說道:“多可惜啊,我的兒啊,你的毒都好了,實在是太可惜了。但沒關係,我聽說秦王的女兒,就是你以前的那個丫鬟江詞,要嫁給薛太傅的長子了。真是不枉費我一番辛苦,我知道你喜歡那丫頭,我生前都未曾與所愛之人長相廝守,怎能讓你如願呢,我就要讓你嚐嚐這愛而不得的滋味!”
紀純飛說著,有些咬牙切齒:“你是皇上的兒子,理應替他承受這些。他就是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在表妹被人謀害下毒的時候他在哪裏?還不是懷中抱著別的女人,可後來呢,把兒子領回來養了,卻把女人害死了,這才是他一向的作風!我們兩個半斤八兩,如果不是他是皇帝還輪不到他來發落我。這個江山他還能坐穩幾時,荒\\淫無度、治國無道,若不是有他那四兒子和秦王撐著,早就分離崩析了!”
紀楚含等他說完了,沉吸了一口氣,鎮定下來,撣了撣這大牢裏的灰塵,一股子黴味。他轉身,一邊走著一邊說道:“會不會分離崩析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快要死了。”
紀純飛才精神矍鑠的樣子頃刻間變得萎靡,他看向紀楚含離去的背影,負手脊背筆直,瀟灑自如,而他滿手的汙漬灰塵,早就被潮濕的黴味包裹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