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家在茶馬古道旁(1 / 1)

這是一條通往大山深處的神秘古道。荒草,枯枝,苔蘚,泥石,以它們不同的方式不同的色彩,年複一年地編織著質地不同的衣裳。小時候,常聽村裏的老人講,可別小看道上那些不起眼的樹呀草呀苔呀石呀什麼的,那上麵可都刻著許多許多的故事哩。

或許是因為年齡的關係吧,那時的我還看不出讀不懂那是些什麼樣的故事。印象最深的,就是她鵝卵青石上麵密密麻麻的小圓坑。兒時的我們,常常以誰發現哪塊石頭上的小圓坑最多而得意。此外,就是她沿途的古樹、古墓、古藤。但每一處,都因為有鬼怪的傳說而讓我們望而生畏。

後來,當我應該能讀懂她的時候,一身戎裝,我離開了生於斯長於斯的古道,到了長城腳下的塞外張家口。這一去就是十六年。

從軍的日子漫長而孤寂。多少個夜晚,記憶的閘門被厚重的思念撞開,奔湧而至的,永遠是古道上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

念古道那初春的雨,空靈而渺遠,溫柔而纏綿;想念盛夏的風,清涼而幹爽,律動而快活;想念秋的猩紅,一枚枚落葉,簡直就是一枚枚熱情的請柬;想念冬的素潔,白雪翠竹,靜謐而和諧。想念入冬後的“血湯”,誰家殺了年豬,都會把全村子的人請到一起,歡笑聲、鬥酒聲,從堂屋從院壩不斷飛出。入夜,古道上飄動的火把已經很遠了,但悠揚的山歌依然清晰入耳。更想念村口大爺那鄉音濃厚的龍門陣。現在,他還會不會就著濃釅的青茶,給孩子們講古道上那些已然漸行漸遠的故事?

多少年了,每當我有選擇的時候,我曾經猶豫過曾經搖擺過,但茶馬古道總是第一個映入我的腦海。最終,我還是選擇回到古道旁的家鄉。

到過雄渾的大漠,登過巍峨的長城,遊過富麗的故宮,每一個去處,都有著不同尋常的文字。但我至今一直認為,隻有茶馬古道是囊括所有的:古道背夫、藏藥漢茶;粗獷山歌、婉約愛情;柳風梅雨,青山綠水;陰晴圓缺,悲歡離合;剪徑棒客,仗義遊俠;懸崖絕壁,遊子孤魂……茶馬古道太深厚了,深厚得讓人琢磨不透她的底色;她也太豐富了,豐富得步移影動,物移情遷,處處都得細細品咂。

茶馬古道總是將不可思議與不爭的事實擺放在一起,總會把遙遠的曆史與現實的存在鏈接在一起。她身上的每一塊鱗片、每一縷毛發甚至每一道皺紋,都蘊含極其豐富的內容。我時常會產生這樣的幻想,茶馬古道會不會就是上天為我準備的伊甸園?麵對形式簡單到極致而內涵又深不可測的最高形式,我惟有靜默,靜默。

於是,茶馬古道便在我的靜默中日益飽滿起來,變成那種在遙遠的地方突然想起她時總會熱淚盈眶的美——如靜臥在心底的愛情,突然一躍而起,衝撞胸膛,聚停呼吸,讓你目瞪口呆卻又不知所措。你能夠從皮膚中感受她,從空氣中呼吸她,從心靈中觸摸她。離開她時,她會悄無聲息地折進你的行囊,無論走到哪裏身處何方,她都會彌漫開來,浸潤你陌生的旅途,覆蓋你疲憊的夢境,撫慰你無邊的鄉愁。

茶馬古道就是這樣一個詞彙。她的內容穿透了鄉鄰所有的歲月。年少時,茶馬古道散落著羞澀的初戀;中年時,茶馬古道飄揚著悠遠的山歌;年老了,茶馬古道便成了疲倦的歸宿——裹一杆濃烈的葉子煙,望著漸行漸遠的山脊,在午後懶散的陽光下享受自己的安寧。

茶馬古道是這樣一座家園,人們通過告別與她重逢,借助細讀與她深交。隻要離開她一步,你馬上就會百感交集地發現,她是世上最讓人魂牽夢縈的地方。背棄她,是人生最大的失誤。離開她,更是生命最大的遺憾。

茶馬古道,一條連接物質與精神家園的神秘古道。家居於旁,其實,就是就讀於一所包羅萬象的人生學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