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城桂花,傾城之戀。
九月的雅安是甜甜的蜜餞了的城。流水已經清澈,氣候日漸涼爽,田野裏是豐滿的黃,山色依舊濃鬱的綠,河灘有蘆葦的白,起降的,是鷺鷥和野鴨的航天器。
然後,似乎是一夜之間,桂花就開遍了。
金桂、銀桂,紅的,白的,滿城的人就醉醺醺的,騎車的總有些扶不穩車把,走路的也是腳步錯亂。
於是這個季節的女人也就越發的美麗和爽朗,有些敏感,又有些脆弱。為了應和這樣美妙的季節似的,在每一棵茂密的桂花樹下,她們都想伏在愛人的肩頭痛哭一場。這個季節也就是愛情成熟的季節,選一棵茂密的桂花樹說:我愛你。她就會說:我也愛你。
於是我想,有一天,醉臥在某一棵桂樹下,秋風吹來,身上落滿了金色的、銀色的、小而甜蜜的花。那是一個有月亮的晚上,女人們把大胡子的我當做大胡子的吳剛。我則順勢捧出經年的桂花陳釀,再把人間假扮天上,請三五好友,且飲且笑,且歌且舞,一直到樹梢風動,月影移牆……
這已是我來到雅安的第十六個年頭。記住這日子倒不是依賴年曆,也不是因為額上的皺紋和內心的滄桑。真真切切的,我的年曆就是這傾城桂花。花每香一次,我就想,這是桂在提醒我,又一年過去了。
真的是聞香識日月,看花知流年了。
記得在北京的大學時代,我是靠紫丁香來記住日子的。北方的五月,紫丁香開了,校園裏夜夜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南國沒有紫丁香,桂花自然就成了我的月份牌。
是在桂花香裏,我帶著幾箱舊書和惶惑的心情,走進這座城市,開始了我新的人生。
又是在桂花香裏,我在桂樹下守望,守望三樓那個亮燈的窗口——我愛的那個長辮子的姑娘,她俏麗的身影映在紅窗簾上。
也是在桂花香裏,那座老樓上有兩間鑲著舊地板的房,成了我新婚的家——除了一桌一床,隻有劉歡的情歌天天在錄音機裏纏綿地唱。
仍是在桂花香裏,初為人父的我,喂童車裏咿呀學語的兒子喝西瓜汁——小心地挑出西瓜的籽,兒子張著粉色的小嘴,著急地指著西瓜啊啊大叫。
還是在桂花香裏,我和摩托車友們露宿白馬泉邊,看漫山蒼茫月色,聽小溪淙淙流泉,然後圍成一圈講鬼故事。夜深了,故事越講越生動,圈子卻越圍越小。
……
關於桂花的記憶還有好多好多,它的甜甜的蜜餞的味道和好多的人情世故是有關聯的。在九月的桂樹下,我有些憂鬱。
我會想起許多的陳年舊事,想起一個久已不通音信的友人,想起一段不能言說的情意,我會在音響裏放進大衛·弗雷德曼的鋼琴曲,反複地聆聽其中的《秋思》和《勞倫》。
而桂花,無孔不入,咄咄逼人。我的傾城之戀的桂花,這時就真的要香煞人,醉煞人,愁煞人了!
我知道無可救藥的我已是這傾城桂花的永遠的癮君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