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吟裳,天水齋即刻起查封,你也需隨我們走一趟。”聽力極佳的白淨青年溫和地笑著,言辭間不含半分溫度。
“嗬,不知吟裳所犯何罪?”水吟裳絲毫未露出懼色,雖氣息微弱卻不急不緩。
“擅調禁香禍害百姓,隻此一條,按天朝刑律便可定你死罪。”麵容文秀清俊的女子低聲接話,她的手已經搭在了腰間的短匕之上。
“試問,我可有謀財害命?”水吟裳繼續問。
“合歡作用等同五石散,這還不叫謀財害命?”四人當中年紀最小的少年冷哼一聲,語帶不屑。
“合歡作用等同五石散,卻不會如五石散那般傷身損氣。”水吟裳微微合目,語氣亦談不上溫和,“我天水齋設於南陵城,不過是希望能給需要之人一絲希望、一縷慰藉,何錯之有?”
“錯便錯在你私調合歡。”雲思遠歎了口氣,語帶惋惜。
“歸根結底,還是在一個‘私’字上。”水吟裳慘笑一聲,話語間第一次夾雜了憤恨情緒。
灰白衣著的女子作勢便要上前將水吟裳拿住,我卻在同時邁開幾步,正好擋在她的麵前。
“官府辦案,閑雜人等退去一旁。”她見我擋道,不禁微微皺眉,卻未有過激的言辭。
“江湖中事,官府之人也不好插手啊!”我展扇輕搖,得體地微笑。
“子瑜?”蘇燁雖不知道我要幹什麼,卻還是迅速擋在了水吟裳麵前。
天雪魏更不消說,早就將地上的殘琴撿起,放在了水吟裳右手旁的桌子上。
“子瑜,這件事已經牽扯刑律,不單單是江湖之事了。”雲思遠這時已經揀了一張椅子坐下,神色平靜。
“刑律還道民間不得私鬥,可江湖上的私鬥之事莫非還少?”我看向他,話卻是對這四個人說的,“水吟裳即便私調所謂禁香,但她一未販賣、二未害人,自行玩賞又有何不可?”
“封大哥,剛剛你才被她所惑,不要再執迷不悟啊!”雲思雪聽我這麼說,好看的柳葉眉不禁皺到了一處。
“剛剛?剛剛我的確是做了一場好夢。”回想起剛剛那近在手邊的紅衣女子,我心中一時五味雜陳,“不過也多虧這場夢讓我深深地記住了一件事,一件絕對不能忘記的事。”
“封公子,謝謝你。”水吟裳輕聲道謝,感激之意飽含其中。
“我隻是實話實說而已。”略微偏頭向她致意,我的目光落在了白淨青年身上。
“公子看我作甚?即便我願意放了天水齋主,恐怕我的同僚們也不會願意的。”見我看他,他做了個無能為力的手勢。
“不用放,你們離開便可。”不等我說話,天雪魏便往前踏了一步。
“年紀輕輕便如此不在乎自身內力,我是該誇你自信還是該笑你無知呢?”傷疤男子冷笑,聲音低沉。
“即便剛剛為瑜兒渡去了一些內力,與你們交手我想還是不成問題的。”天雪魏也不惱,隻是笑著將金墨蠶絲握在了手中。
“四對三,我們豈非勝之不武?”少年“嘖”了一聲,似乎不屑於動手。
“小子倒是口氣不小,隻可惜太不知天高地厚。”蘇燁忍不住冷哼一聲,想容刀已然伴著清音出鞘。
“這麼說,諸位真要趟這渾水?”白淨青年掃了我們一眼,目光最後落在了我的臉上。
“江湖本來就不清,多趟幾次也無妨。”我笑著猛地一合折扇,對方殺氣驟然暴漲。
“擋神隱者,神隱其蹤。”白淨青年微笑依舊,吐出來的詞句卻是森冷無比。
“輕江湖者,江湖不容。”我也微笑,笑得溫文爾雅。
就在我們全部繃緊神經等待廝殺時,雲思遠忽然笑出了聲來。這一聲笑,在眾人皆屏氣凝神的天水廳內顯得尤為突兀。
“官爺們,何必如此。”雲思遠笑罷後,如此說道。
神隱眾人聽聞此言,殺氣竟然瞬間消散大半。而我們卻不敢大意,除了聽覺外,其他感覺仍是緊緊鎖在對麵四人身上。
“所謂‘法理不外乎人情’。”雲思遠起身,同雲思雪、沈一二人走到我們中間,“既然天水齋主並未泄出此香奧秘,也未將此香流出南陵城,諸位官爺何不網開一麵,且將香料等物帶走便罷?”
“雲公子,水吟裳可是知道製香秘法的。”刀疤漢子聞言,立時皺眉。
“知道又如何?隻要流不出去便好。”雲思遠挑了挑眉,似乎意有所指。
白淨青年沉吟片刻,看向一旁的女性同僚。對方有些迷惑,卻在片刻後露出了了然神色。
“水吟裳,念你初犯,我們這次便不拘你回官府定罪論處。”女子看向水吟裳,語氣平靜如閑話家常,“但是,你必須留下你的舌和右手手筋。”
“這還不如將她緝拿歸案呢!”不等女子話音落盡,蘇燁忍不住張口插話了。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難道這不是最基本的常識嗎?”少年瞪他一眼,十分不屑。
“官爺們真是好氣度。”我看著他們,語氣依舊。
“水吟裳,你是自己動手還是由我來?”文秀女子說話間已經拔出了腰間匕首,寒光映照於牆上,冷氣森然。
“誰準你們這樣便動手?”天雪魏眯起眼睛看向他們,隱隱已有出手的架勢,“且不說我們不準,即便從刑律上來講,你們也沒有資格濫用私刑。”
“多說無益啊!”白淨青年見此情勢,不禁歎氣。
“早就是多說無益了。”我笑著將折扇別進腰間,隨即將腰封裏的軟劍一把抽了出來。
就在這時,水吟裳突然暴起如電般,直衝毫無防備的雲思雪而去。我眼角瞥見她動時,亦足下急點飛速衝向雲思雪,沈一和天雪魏幾乎是緊隨我後。
“哥哥!”雲思雪何曾見過這種情形,待水吟裳直撲向她時,她隻剩下反射性的擋臉驚呼了。
沈一直撲雲思雪,想要將她抱離,無奈水吟裳的動作著實太快,而我也隻是堪堪擋在了雲思雪麵前,我甚至清楚地看見了水吟裳雙手握住直朝我脖間纏來的琴弦。說時遲那時快,追上她的天雪魏右手一揮,金墨蠶絲立時舞開,幾乎是瞬間便將她纏倒在地。即便天雪魏已經手下留情,金墨蠶絲依舊讓水吟裳身上多出了十數道血印。
“封……封大哥!”雲思雪從後麵一把抓住我的衣服,哭腔明顯。
“雲姑娘莫慌,已經沒事了。”我低聲安撫了她一句,隨即眼神複雜地看向倒地的身影,“水吟裳,你這又是何苦?”
“封公子,你們願保吟裳,吟裳已心存感激,但吟裳並不想連累你們。”水吟裳抬眼看我,笑容慘淡,“合歡之秘本就不屬當朝,朝廷將其列為禁香,隻是因為他們不懂如何調製。所謂合歡,不過是前朝的欺民之香罷了!”
“欺民之香?難道……”我低聲重複了一句,卻突然想起了之前的種種幻境,忍不住抬眼直看神隱四人。
“合歡的用處,又何須你們操心?”白淨青年在水吟裳說出這番話時慢慢斂了神色,眼底射出精光。
“封公子,吟裳阻止不了他們帶走合歡,卻希望能留這一雙手繼續奏出醒世之音。”水吟裳吃力地扭頭看了他們一眼,似乎是在咬牙切齒,“就像剛才,震碎他們的迷障那般破除他人的癡執!”
“說得再冠冕堂皇又如何?依舊改變不了你以合歡之香,愚惑南陵百姓的事實。”沈一冰冷的聲音突然響起,這聲音裏夾雜著顯而易見的火氣,一聽便是因水吟裳妄圖襲擊雲思雪一事動怒。
“天水齋主,無論你私調合歡也好,擅用合歡也罷,這些其實都不重要。”雲思遠再次笑了,可這一次的笑卻已沒了剛剛的閑雅從容,“可是,你不該對雪兒出手。”
他話音未落,沈一已經瞬間閃至水吟裳身旁。
“天雪魏!”我立時吼道。
天雪魏瞬間將金墨蠶絲抽離水吟裳周身,一個閃身便是一腳飛踢,衝正欲對水吟裳下手的沈一而去。乍逢此變,沈一隻得急退,蘇燁見勢即刻將水吟裳打橫抱在懷裏,而神隱四人則分四個方位封死了蘇燁的退路。
半盞茶不到的時間裏,天水廳裏的局麵立時又是一個變化——雲思雪在我身後不知所措,天雪魏與沈一對峙,蘇燁抱著水吟裳被神隱四人團團圍住,雲思遠卻站在不遠處,如同局外之人。
“雲兄,你的心情我能夠體會,可畢竟雲姑娘現在毫發無損。”這麼對峙下去於我們根本不利,我隻好扭頭看向雲思遠。
“子瑜,既然你能夠體會我的心情,便不該對水吟裳一護再護。”雲思遠也看著我,語氣平靜。
“雲兄,水吟裳至多隻是想挾持雲姑娘,助自己離開天水齋而已,她也不一定想過要傷害雲姑娘。”我繼續道。
“子瑜,水吟裳今天非死不可。”雲思遠歎了口氣,仿佛定人生死的話語,不過是在談論院內的桃花何時凋零。
“雲兄,我也不想傷害雲姑娘。”察覺到了身後人的不知所措,我略一狠心,沉聲說道。
“子瑜,莫不是你也想步水吟裳後塵?”雲思遠聞言頓了一下,眼神瞬間變了。
“若雲兄信得過我,我替水吟裳作保,她絕對不會將合歡香調製之法泄露出去。”那眼神不似平日裏我看過的殺氣凜然,若有似無的陰鷙狠厲讓我沒來由地一身冷汗,卻仍要咬牙將話說完。
雲思遠低吟不語,一時間天水廳內靜得隻能聽見輕微的呼吸聲。
不知過了多久,雲思遠忽然長籲一口氣,“罷了。”待他開口,廳內的緊張氣氛竟然瞬間消散,“沈一,我們離開,剩下的交由官爺們自己處理吧。”雲思遠看向我身後的雲思雪,聲音和緩,“雪兒,我們走吧。”
“嗯!”雲思雪立即從我身後跑出去,沒跑幾步卻突然停下來轉身看向我,“剛才多謝封大哥出手相救。”她朝我微微屈膝施了一禮,臉頰緋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