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今聖上已年逾十八,可遲遲不舉行大婚,天下人難免議論紛紛。傳言皇帝有心立林貴人為後,無奈太皇太後強力阻攔。雖說林貴人因舊製薨,然宮內宮外皆心照不宣,這全是太皇太後一力促成。元天正值風華盛年,太子尚在繈褓之中,若要立儲,絕不急於一時。想來是皇帝對林貴人寵愛過盛,引起冷太後忌憚,欲除之而後快。不想林貴人數月前誕下麟兒,正給冷太後可乘之機,借助“立子殺母”的祖製拔去眼中釘。
林貴人乃罪臣林惠之女,能列於三夫人之位,全仗元天皇帝華寵。林惠跟冷太後頗有過節,太後此行自在人們意料之中。隻是,北國不甚強調嫡庶之分,若冷太後有心立自家哥哥的女兒為後,為何依舊遲遲不為皇帝舉行大婚?傳言冷太後當日登上後位,曾獲萱陵長公主大力支持,太後承諾必立其女為後,想必是真的。隻是這種傳言經不得推敲,冷太後封後時,萱陵公主剛下嫁冷熙,並不曾生兒育女。
“常迎春倒是爭氣,生的一對如花似玉的女兒,如今便是飛上枝頭變鳳凰了。”萱陵長公主輕輕撫了下垂肩的瓔珞,笑容淡定,說不出的典雅雍容,恁是刻薄的話亦被剝離了尖酸。
“皇上並未立後,這足以表明太皇太後的心意,公主多慮了。”冷熙賠笑。
“那未必代表皇上的心意。”萱陵公主冷哼了下,“不過如此倒正中你下懷吧,冷太師?”
聽出話中的森冷和諷刺,冷熙眉頭微微一皺,“公主的提攜,冷熙沒齒難忘,縱然手心手背都是肉,然手心的肉總是厚軟些。冷熙之心,日月可鑒。他日母儀天下的,定然是玨兒。”
“如此甚好。”萱陵公主撥弄著護甲,斜眼望向冷熙,掛一抹意味深長的淺笑。
雖正式冊封旨意並未下達,但冷太後早已暗示冷熙,琬琰和琬瑾位分絕不會低於九嬪。冊封前月,需先入宮學習宮廷禮儀。太後認為事不宜遲,決定本月十五便遣人來接。冷熙自是喜不自勝。
接下來的日子,冷府熱鬧非凡,恭賀的人絡繹不絕。常氏終於有機會揚眉吐氣,身著華服,接受恭維和祝福,臉上笑容如春花絢爛。
琬琰和琬瑾盡日待在閨中,享受喧囂背後的片刻寧靜。隻是,那個身著青衫的男子兀然消失了一般,不見蹤影。多少次,她欲尋人來問。但想到此去經年,便是咫尺天涯兩相隔,再無重逢的可能。罷了罷了,相見不如不見。
日子浮光掠影,轉眼已是入宮前夕。夜幕蠶食著天空的最後一抹嫣紅,黑暗一點一滴地蔓延,壓抑地教人窒息。琬琰陡然地心悸。那麼真切地感受到,心的一角正被什麼東西剜去,錐心刺骨地疼。
終是忍不住,她來到了他床前。多少次呢?她曾望見他投在窗紙上的剪影,那麼專注地奮筆疾書。隻是,她從未真正用心。一瞥即過,未激起任何漣漪。而如今,窗欞是幽黑的,想必是天色剛暗,他不及點燈,抑或是,他出門采藥尚未來歸,又或是……
就這樣半是猜疑半是忐忑著,一家丁拿著掃把抹布匆匆走來,許是夜色中未看清是她,兀自用腳朝門踹去。這個動作激起了她的憤怒,“大膽奴才,高大夫的門也是憑你就能踢的嗎?”
“琰……琰小姐……”家丁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小姐息怒,是因為高大夫已經走了,所以,總管遣我來打掃。”
“走了?走了……”琬琰喃喃,又是詫異又是失落,“終歸還是走的好。”她蓄滿笑意,卻抵擋不了眼睛的酸澀。心情空落落的,伸手想抓住什麼,卻撲了空,冷府的亭台樓謝瞬間變得蒼茫。
她抬腳進房,腳步有些虛浮,“掌燈。”聲音飄渺得不真實。家丁畏怯的眸光在他高傲的女主人臉上遊弋片刻,惶然不知所措。
她在桌前坐下,順手拿起桌上的紙張,上麵儼然寫著八個字“但去莫複問,白雲無盡時。”
這是他專門寫給她的?還僅僅隻是信手塗鴉?
莫問莫問,曾期望留下,但流水依然不懂落花,該走的終會走,該留的留不住。隻是當那人踏遍千山萬水,可否記得伊人淚眼婆娑?那青蔥歲月裏的點點嗬護,那森冷歲月裏的僅有溫暖,就這樣離去了。
臉頰的冰涼,是淚嗎?不不不,她早已無淚可流。關於那個青衫客的記憶,隻能深深埋在心底,壓抑並腐蝕,直至消失殆盡。
她是冷琬琰,明日便在鑼鼓喧鬧中,在萬人豔羨中,走進宮廷,是機遇也好,是煉獄也罷,眼淚柔情盡是多餘。那一點蒙塵的心事,就此埋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