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專寵華貴人,宮裏已然議論紛紛。除去頭兩次宣她伴寢聖安宮,又連續七天下榻玉華宮。
“皇上很喜歡華貴人麼?”冷太後坐在銅鏡前,隻著一身白色內衫,琉璃宮燈閃著幽光,把她端然的姿態放大後投在牆壁上。偌大的房間,便有種難掩的*逼仄。
“想來是的,聽聞皇上除了上朝,便盡日待在玉華宮……”正替他梳頭的太監溫壽成討巧地笑道,“要說玉華宮的兩位主子,都不是外人,這也是好事……”
“到底是小孩子家,講話沒個輕重。”雖有責備,語氣還是慈和的,“六宮,需得雨露輕沾,平分秋色,方能祥和,後宮祥和,才能為皇家開枝散葉。”
“太皇太後教訓得是,奴才年少不更事,還得您老人家多提點。”溫壽成恭謹卻不失親近地說道,“前些日子,皇上總鬱鬱寡歡,奴才還擔心祖孫倆為此生了嫌隙,如今看來……”
“你啊,真不及你叔父之萬一。”冷太後輕歎一聲。
“奴才愚鈍,未能替太皇太後分憂。”溫壽成轟然跪地,言辭懇切,“但奴才效忠之心,必一如叔父。”
“起來吧。”她伸手扶他,一如母親般慈愛,“你叔父,乃哀家知己。他一生為哀家,此番情意,哀家自不會忘。”
“奴才必為叔父為鑒,為太皇太後分憂。”溫壽成兀自擦著眼淚。而冷太後的神色卻有些許迷離了……
溫壽成又開始默默地替她梳頭,連呼吸都是極壓抑的,生怕驚擾了她的思緒。東流逝水,葉落紛紛,荏苒的時光就這樣悄悄地,慢慢地消逝了,滿頭的青絲,也落得萎敗的淒涼。那銘刻於倉促年華間的百轉千回,如今,蒼茫得隻剩慘白的記憶,
“哎……”猝然的糾痛,使她不自覺地失聲。
“太皇太後贖罪,太皇太後贖罪。”溫壽成已然跪倒在地,頭磕得擲地有聲,“都怪奴才笨手笨腳,奴才該死……”
“你這孩子,快起來!”冷太後失了端容,一把將他扶起:“你六歲不到就跟了愛家,哀家幾時把你當下人看。別這麼沒來由地作踐自個兒。”
“太皇太後……”溫壽成心中感動,心中感慨萬千,竟是無語凝咽。自小到大,冷太後對他素來寬和,少有疾言厲色的時候,即便有,也是帶著慈憐的。他與當今皇帝同齡,同是冷太後一手照料,相比於元天,冷太後對他倒更多幾分親切。
冷太後將一頭長發攏至胸前,細細摩挲著已然失了光澤的發絲,笑道:“人老發亦枯,豈是你的錯?”說罷,緩緩移步到窗前,抬眼望向蒼穹,那有點點星光,襯得天空幽藍得淒傷,“星空千年不變,而人事總轉瞬即非啊……”
夜風襲來,晃得牆上的剪影搖曳不停。躬身站立的小太監萬分詫異,權傾天下的太皇太後竟有這樣落寞孤單的背影。他順著她的視線望去,心底的哀傷如荒草般蔓延滋長。他與她的情愫,絕非君臣主仆這麼簡單啊。
“稟太皇太後,今晚,皇上照例去了玉華宮。”
“照例?”冷太後轉身,神色泠然,如披冰霜,“哼。照了哪門子的例?”
“奴才失言,太皇太後息怒。”回報宮人已然兩股戰戰,幾欲先走。
“不知好歹的奴才,還不趕緊滾!”溫壽成斷喝一聲,並朝他使個臉色。宮人如逢大赦,感激地望了他一眼,便一邊說“是是是……”,一邊連滾帶爬地退出去了。
“失言?”她宛如自語,“怕不盡然吧。”嘴角一揚,似笑非笑,似喜飛喜。
一旁的溫壽成用力揉了揉雙眼。眼前的婦人,她依然是一副端寧籌謀的模樣,舉手投足盡顯威嚴,沒有片刻的軟弱無措。
莫非,剛才看錯了嗎?那落寞的背影,是她的嗎?
正恍惚間,傳來那平靜但嚴厲的聲音:“傳話給皇上,煩他明天擺駕寧壽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