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天從夢裏驚醒過來時,琬琰沉睡正酣。長明燈柔和的燈光下,濃密的睫毛投下淡淡的暗影,偶爾的輕顫,宛如撲騰的蝶翅。微觸的眉,緊抿的唇,仿佛壓抑著隱忍的苦痛。這樣呆望著,莫名的,便有了一種說不出的哀憐與傷感。
“皇上,怎麼了?”惺忪的睡眼望向他,話語是極妥帖窩心的。他怔怔地望著她,隻因她這一瞬的波光,瀲灩而溫存,將他的一切苦痛都消融,隻剩滿腔的繾綣柔情,使他不自覺地想沉淪,哪怕萬劫不複。
“琰兒,朕不能失去你。”他依賴如小孩,全然不見平日裏的意氣風揚,“琰兒,朕怕失去你……”
是怕失去她嗎?可他夜夜呢喃呼喊的,都是另一個女人——采惠,那樣淒厲絕望,不忍卒聽。每每攪得她心底酸澀,徹夜不眠。
“琰兒,我時常夢到她。每次都是春光瀲灩的,我們在談笑風生,然後,突然出現一雙眼睛,一雙怨毒的眼睛,生生將她吞噬,她看著我,呼喚我,要我救他,可我無法動彈,無法動彈……”他胸膛起伏不定,聲音越來越急促,直至碎不成聲,然後緊緊地抱住她,似乎要把她嵌到自己身體裏,“琰兒,太可怕了,所以。朕不能再失去你……”琬琰知道,她是林貴人,即使他從不不提起。
薄薄的內衫,有溫熱的液體灑下,浸潤到皮膚,轉化成刺骨的冰刀,隻紮她的心扉。他也不過是個孤獨而傷心的男人。
“皇上,您不會失去臣妾。”她溫柔而平靜地回答,“臣妾永遠不會離開。”
“無論如何也不會嗎?”他鬆開她,雙眼煜煜閃光,滿是焦灼的熱盼,“哪怕朕傷害你,對不起你?”
“皇上會這樣對待臣妾嗎?”她依然是平和的,隻是發現他的眼眸瞬間黯淡了光輝。窗外漆黑,一絲月色也無。他的麵容便半藏在陰影裏,讓人捉摸不透。於是,她的心也一點一滴地冷下來。
“琰兒,我不會。隻是,‘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我……”此刻,他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我向太皇太後要過鳳印。”他將那雙玉手握緊放至胸前,“琰兒,左昭儀之位,不足以保全你。”他最懂得,哪怕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也並非安全,“琰兒,若有一人必須高過你,那個人也必須是我。其他人,我都不放心。”
也許是夜色如絲,卷成繞指柔。聽他信誓旦旦,琬琰隻覺得心花綻放,片片柔軟,柔軟得哀傷,哀傷成瓊漿,點滴滲入骨髓,徹頭徹尾地沉醉。在過去那絢爛又荒蕪的年歲裏,從不曾有人為她爭取過什麼。即使目的並不單純,又有什麼關係呢?就像飛蛾撲火,瞬間滅亡也會有絕望的絢爛。
不再理會之前揪心的念頭,隻沉溺在他融融目光中。許是因為羞澀,琬琰雙頰泛出異常的紅暈,仿佛一朵盛放到極處的牡丹,盡態極妍,隻待君采擷。
元天輕輕擁她入懷,那刻的溫暖幸福,充盈而濃烈,刻骨的真實。他無法否認,也無法忘懷。
多少年後,哪怕風霜浸染,人事全非,冷琬琰依然記得今晚的溫度,記得他說:“若有一人必須高過你,那個人也必須是我。其他人,我都不放心。”唯有這樣的記憶,才能慰藉她蒼茫餘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