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她每天晚出早歸,悄悄地飛出又輕輕地飛回,除了天父誰都不曾知曉。在這裏她想正式使用“天父”這一稱呼,一是使用擬人化稱呼便於敘述,二則她已不能不直呼吾父了。這麼長時間以來,她回避這個稱呼,是因為擔心大家接受不了,此刻,她看見一輪金色的太陽沉淪在一汪圓形湖底,這一輪圓圓的湖水泛著金黃色的光波,上麵漂浮著幾朵白雲,圓形湖岸邊上一葉一葉的白色透明的舟艇互相銜接,每一葉小舟上都載著一朵形狀規則的白雲,這景象讓她激動不已。可是周圍的人們卻詫異她為什麼突然麵頰緋紅,滿麵光澤,眼睛放出射燈一樣的光芒,她指著金色的湖泊她們卻不以為然,說是一隻普通的半瓶可樂有什麼好看的。她無法交流隻好沉默,她的確看見了金色湖泊。自從她為自己送葬之後,天父便一直陪伴在她的身邊,一分鍾也沒有離開過。他精心地安排著她的一切包括起居飲食,除了父親,沒有任何一個人會如此地摯愛一個孤獨貧窮的女孩兒。他安排她讀每一本書,會見每一位天人,他教她如何展開翅膀鍛煉筋骨迎風飛翔並細心地伴她飛翔,邊飛邊指導她遇到雷電暴雨時該如何處理。他說每一個自小立誌要飛向彼岸的孩子他都會陪伴,如果她放棄了飛翔他便會離她而去。一切都是經過,是路程,她深深的懂得。她為父親的嗬護常常感動得涕泗滂沱,她真的想見見父親的真容,她仰視著天庭,他時而高大無邊端坐如天邊的巨雲,時而健碩挺拔高如磐石慢慢地牽著她的手踱步。她看見她穿著兒時的那件鑲著白色飛邊的紫羅蘭花連衣裙,連跑帶跳地跟著。時而他以巨大的身軀坐在她的對麵,默默地為她擦眼淚,時而他走進她和她融為一體變成透明的風隻有太陽能夠識別。他有形無體,她隻能觸摸到他掌心的溫暖,暖暖的並不光滑,象一隻帶殼的椰子。他不戴任何帽飾,花白的頭發短短地覆蓋著智慧的頭顱,象阿爾卑斯山脈,她隻能描述至此。她時時刻刻地感受到天父的存在和存在的力量,毫無幻覺,更不是做夢,就象她的飛和遊曆天地一樣的真實不虛。她知道很難讓您相信,她隻請您理解她直呼天父之意。
她的翅膀越飛越堅硬,飛翔的技術也越來越好。“叭嗒”們隻是驚異說她一天天年輕健康象個體操隊員。“叭嗒2”壓著她的腿她竟然可以做出209個仰臥起坐並且可以一直做下去,這是她以前連一個都坐不起來的。她還可以象小時侯一樣彎腰劈叉兩條腿象做軟功一樣地蓋過頭頂。她全身的每一個關節每一塊肌肉每一根神經都象是換了新的一樣,疼與痛都象是褪去的夢。她的頭發、皮膚也搞不清為什麼容光煥發,好象為了安慰她而和所有的洗發護膚用品打賭似的。因為她已經被禁止使用除了香皂以外的一切其他用品,甚至包括梳子。
她每日隨同天父飛,周遊天地,上遊九天之外下巡四海冥府,親身經曆著這動感天體中的一切。一切中的每一件小事都是人間中的一大部頭傳奇,中國古代的一部部神話、傳奇、聊齋、演義原來全都是在這裏發生的真人真事,一點虛構都沒有,完全是忠實記錄或叫紀實。她每天都在這種奇幻跡象中流連、激動、樂不思蜀。她要把這一切都告訴她的親人朋友,讓大家分享她的幸福,是的,她不敢獨享。可是,有些東西如果不親臨其境沒有人相信,她又被告知天機不可泄露,她隻能遵從天父的意旨來述說。
一個周五的傍晚,天空象發著灰綠色流感的麵孔,她看著天父放在她麵前的《神曲》,猶豫著不敢觸碰。以前她讀過幾次都中途而返,她恐懼裏麵的陰森可怖,那些冥河中竄出的惡鬼總是有血有肉地遊蕩在她的夢中,被她的想象力補充的豐富多彩,異常惡心。她現在想讀它是誰都知道的理由,她想對比一下現實與幻想之間的差距有多大。她之所以選擇星期五,是希望利用一個完整的時間一氣嗬成將恐懼一口吃掉,實在不行可以把自己藏在被窩裏躲到天明,公雞叫的時候鬼魂自然撤退。
她的手剛剛抬起,忽然一陣頭暈目眩,她象一隻陀螺一樣旋轉起來,越轉越快,隻見周圍的景物同她的旋轉一起迅速變換,待她停下的時候她便置身於森林之中。身後是萬仞懸崖湍流的瀑布,前麵是密密叢林低徊而進的三隻猛獸。她躲在但丁的黑色大氅裏,緊緊貼著他的後背象大氅的裏襯。他笑她膽小但並不是嘲笑,她得到了他的寬厚的默許。她們和維吉爾彙合後,開始了從地獄向天堂的旅程。
她坦率的承認,盡管躲在但丁的大氅裏她依然害怕。她拿出了自己發明的對付害怕的辦法,讓自己全身變得僵硬。可是地獄的恐懼是能夠把石頭擊碎的。於是她隻好改變戰略,拿出對付害怕的絕招:不害怕。就象毛主席說的,一切反動派都是紙老虎,如此而已。這一招果然好用,不害怕戰勝了害怕。她手腳靈便麵帶微笑地從黑色大氅裏跳出,她們三人帶著新世紀的哲學使命從地獄入口處走進,貼著陡峭直立的懸壁拾級而下。你可以極盡想象力,把所有難聞的氣味、難看的氣體混合起來,煮熬成一種物質讓它彌漫在一個封閉的狹小空間,就是她們當時身臨的處境。她是一個幸運的活人,她的所有感官係統有著敏銳的知覺,去掉害怕之後,她變得更加聰睿,在兩個年長的智者麵前發揮的無拘無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