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下悠然站立的女子,麵目實在過於尋常,若放在人群之中,泯然眾人矣。然她身上有一種獨特的氣質,讓人直覺她值得信任,可以依靠。當你注視著她的眼睛之時,就會不自禁地相信,就算天地崩塌,她也不會驚慌失色。
心又沉了幾分,瞬間斂下眼中的憂色,程宮端視著眼前的女子:“不管你是什麼人,要做什麼,都不要妄想利用念真。”
他本以為,真真所謂的知己朋友,隻不過是一時玩鬧而已。卻不料短短幾天功夫,真真就願意為了這個女子違逆長輩!他自認為很了解真真,真真雖看似爽朗大方,很好接近。實則不然,到底自小父母不在身邊,她自小就對人有種天生的戒備。這使得她容易和所有人結上關係,卻不能交心。
“小女子結識真真雖有故意之嫌,但絕無利用之意。”請二當家聽素素細細道來,“小女子姓薛,在家排行第三,是父親的獨女。父親臨去前,曾於病榻之上托附素素,一定要輔佐兄弟,守好祖上基業。”程宮雖長年累月一張冷臉陰沉得嚇人,素素冷靜自持的神色卻絲毫未改。
她上前一步:“一月之前,在兄長的書房裏看到一張畫像。兄長欲以此畫像為依據,娶此畫中女子為正妻。”
程宮雙手撐案,沉聲道:“卻不知道蓮雲寨區區一個匪窩,何時能夠勞駕長公主的光臨?”
素素麵露微笑,眼神似讚似歎:“二當家不必妄自菲薄,蓮雲寨雖小,但這邊關之處的安寧,全靠它來平衡。世人都言蓮雲寨有一眾悍匪,但素素卻知,蓮雲寨是真真的父親為了保衛邊關而創,蓮雲寨中全是一群保衛國家的好漢。”
程宮聞言麵露寒意,一聲冷哼。蓮雲寨的創立之人確係孫龍飛慕真夫婦,然而此事鮮有人知。然素素卻對此間之時了若指掌,程宮隻覺此女簡直深不可測。
素素自輕輕踱步,繼續道:“素素還知道,你們極愛護念真,隻願念真一生平安喜樂。但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二當家應當知道新皇欲立畫像女子為後之事。素素雖不才,也可略獻幾分薄力。”
“原來長公主竟是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感覺到了女子言語中隱含的要挾,程宮出言諷刺。
素素斂眉垂首,無聲歎息:“無所不知的人不是我,是我的一個下屬,不過她已經離世了。故而我知道前三十年的事,於近年發生之事卻隻略知一二而已。至於無所不能,那就是神佛之輩了。”
程宮微微撇嘴:“長公主自謙了,你的略知一二,便將他人的隱秘都已道盡。若長公主再厲害上幾分,怕是成了天上的神佛了!”
素素沉默片刻,眉目舒展生輝,“做天上的神佛素素是斷然不願的。素素不過是多生有幾分仁心,希望天下百姓都能夠安居樂業罷了。”
程宮聲色不動,淡然道:“長公主說笑了,當今年輕氣盛,仁慈愛民,是天下百姓之福。程宮雖一介匪類,也深感聖上之恩。”
素素不語,做大步上前,眉目凜然,竟成逼人之勢:“這次出京之前,素素也以為,百姓都在我朝庇護之下,生活安定,老少皆有所養。卻不料剛出京畿,便見官員瞞上欺下,壓榨百姓。民眾心有怨氣卻無處可訴。待我出了中州,進入渝州界內,百姓愈加悲慘。官府稅物苛刻,貧民竟被逼入山為寇,可謂是官逼民反。反觀華西州,雖地處邊陲,土壤貧瘠,卻有林知縣和蓮雲寨,外禦馬賊之欺,內治官員之亂。百姓故不能富庶有餘,也是平安溫飽。素素既受父命,絕不能因身居高處而漠視百姓之苦!”
這樣的一番言論,叫程宮不禁動容。一個女子能夠相夫教子,對待周圍人善良熱情,就已經不多見了。而一個女子,胸懷若能裝進天下,怎麼能不令人萬分敬佩。若是這個女子生為男子,便是國家之福了。
素素極擅長揣度他人神色,緊而沉聲鬱鬱道:“莫非二當家也如那些凡夫俗子一般,認為女人隻能在家相夫教子,不能幹出一番事業!”
程宮不語,仰身後傾,暗中觀察著身前的女子,不語,他既然能將阿飛教成一副霸王模樣,便決計不會是小看女人的。隻是世事如此,女人生來便是比男人低上一等,天生應當順從男人。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卒從子。長公主固心懷大誌,隻怪錯生成女兒身!
素素眼身肅然,揚聲道:“固知行此事艱難萬分,然素素願以己身起誓,若得君之相助,得償所願,必善待天下百姓。二則輔助君王,鞠躬盡瘁,圖新隸治,為民謀福。三則必愛護真真,讓她此生免卻煩憂。”
程宮聞言,神色莫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