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濤果然在家,正和樂樂玩躲貓貓的遊戲。樂樂聽見開門的聲音,主動從藏身的大衣櫃裏衝了出來,可憐巴巴地說:“媽媽,我肚子餓了。”

周虹鼻子一酸,眼淚不聽話地湧了出來。她用複雜的感情看了林濤一眼,林濤自知理虧,趕快進廚房摘菜、淘米。望著林濤日漸消瘦的背影,周虹的內心波濤洶湧!

這是一個讓他既愛又恨的男人!

十六歲那年冬天,一個雪花飄舞的早晨。周虹很早就從新婚的床上爬了起來,在院門前掃雪,臉上掛著淚痕。她把孤獨、無奈和痛苦全都傾注在掃把上,橫、豎、撇、捺,生硬中帶著憤怒。積雪在她的掃把下飛舞起來,融入漫天飛雪,又悄然落下。而她的頭發上、衣服上很快就堆滿了厚厚的一層雪白。

這是周虹嫁給拐子的第二天。為了讓三十幾歲的哥哥娶上媳婦,父母強迫她和拐子的妹妹換親。在貴州老家,對於窮人而言,換親是最省事的,誰都不欠誰。可是,周虹的內心深處強烈地向往山外的世界,哪裏甘心嫁給拐子這樣的殘疾人?她哭訴過,抗爭過,但一切都是徒勞。母親的態度最為堅決:“你不讓哥哥娶上媳婦,就是想讓我們周家絕種,我就先死給你看!”。

周虹嫁給拐子,看熱鬧的鄰裏鄉親豔羨得眼珠子都要掉出來。這拐子,哪輩子修來的福啊,娶個老婆像個小仙女!新婚之夜,客人散盡,周虹陷入了深深的恐懼。拐子冰冷的新房裏,除了一張美人圖,還有就是新被套、新床單,再也找不出象樣點的物件。

天亮了。窗外的大雪紛紛揚揚下了一夜。拐子昏睡過去,如死豬一般。周虹一夜未眠,睜大眼睛看著窗外天色漸漸變明,聽著雪花悉悉索索的飄落聲。山風嗚咽,淚落無聲。周虹強忍著下身被撕裂所帶來的疼痛,到廚房舀了一瓢冷水,不停地衝洗著。冰冷的水洗上去,怎麼也洗不幹淨!傷口在冷水的刺激下變得更加錐心。那時,她對身上這可愛的器官感到很厭惡!

“新娘子,好勤快啊。”

林濤就是這個時候出現在周虹的世界的。她把滿腔的委屈傾泄在雪地上,眼睛有些紅腫,還掛著點點淚痕。她沒有理會林濤,隻是用眼角瞟了他一眼,又埋頭掃雪。人往往是這樣,心如死灰的時候,對任何事物都會感到遲鈍。

“新娘子,我看得出來,你並不幸福。”林濤向四周張望了一下,四周空無一人,村裏的人們還躲在溫暖的被窩裏呢,他的膽子又大了一些,走近周虹,輕聲說道:“都什麼年代了,還換親?我看你是愚昧!你們家裏的人都很愚昧。你知道什麼叫愚味嗎?”

周虹還是低著頭,默不作聲,好像地上的雪永遠也掃不幹淨。林濤像個行俠仗義的俠客,輕聲說道:“我看你那麼漂亮,又那麼年輕,如果去深圳,一定比躲在這山旯旮裏強。如果你願意,過了年就和我一起去深圳,叫我表哥幫你找份工作。”

“你說的是真的?”

周虹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個學生模樣的男孩子,居然有表哥在深圳特區。那可是很富裕的地方啊,聽人說滿地都是黃金,就看你會不會揀!

那年冬天是林濤高三寒假,他說家裏窮,沒有錢讀大學,決定放棄高考,過完年就去深圳打工。他猶如周虹黑暗無際的人生隧道裏出現的一豆燈光,雖然有些暗弱,但必竟帶來了希望。

周虹天天等,日日盼,等待著春天的到來。然而,這個冬天似乎十分漫長。大雪沒日沒夜地飄落下來,如棉花一般漫天飛舞,把西南大山打扮得銀裝素裹,分外嬌嬈。周虹的內心比這個冬天還要冷。天寒地凍,家家戶戶都關起門,或圍在火爐邊海闊天空地瞎吹,或躲在溫暖的被窩裏冬眠。她卻守著孤獨和寂寞,盼著春天早點到來。

若幹年後,周虹回憶起這個黑暗的冬天,仍然心裏發怵!她想用一輩子的時間報達林濤,是他把她從黑暗的深淵裏拉了出來,回到正常人的生活軌道;是他讓她懂得愛情原來是那麼美好!

然而,現在,她又一次陷入黑暗的旋渦。曹鴻斌這個惡魔如吸血鬼一般吸著林濤的血,吸著她這個家的血,讓她經常在黑夜裏驚出一身冷汗。今天劉超的意外出現,她雖然暫時躲過一劫,是福是禍卻仍然無法預料。曹鴻斌真的會以為劉超是他的“弟弟”而收手嗎?假如曹鴻斌識破天機,會不會更加變本加厲?

想起這些,周虹看著滿桌的飯菜,全然沒有胃口。她草草扒了幾口飯,一個人躲進衛生間衝洗,任由淚水和溫水肆無忌憚地流淌。熱氣騰騰的水霧彌漫著狹小的空間,模糊了她的麵容,滿世界隻有嘩嘩嘩的水流聲。

有時候,周虹真的很想讓這種美好永遠地持續下去,陪伴著她走完一生。現實無情地擊碎了她的幻想。她已經很多次想到離婚,但每次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這一次,她一定要找林濤好好談談,最後一次挽救這段瀕臨死亡的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