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劍紛繁(一)(1 / 2)

淩蘇雪追趕唐虞川,沿途以泣劍留下了記號。

魚幸奔下小山坡,隻見左側一棵柏樹樹身之上劃著淺淺的一縷劍痕,指著西北,看來她是往西北保定府方向而行。

雨霽天晴,朝陽初升,霞光萬丈,高山頂峰上掛著一輪彩虹,尚有積雪未融,天氣比平常冷了數倍了。

魚幸心中想道:“小時候背詩經。有一句說蝃蝀在東,莫之敢指,師父常說,天上出了彩虹,那是不吉祥的。”總覺得耿耿於懷,縈繞不去:“我死了妹子,那自然是不吉祥的了。”

他哪裏知道。古人所說的乃是天上現了彩虹,陰陽不和,婚姻錯亂,因而將它視作淫邪之氣。

劉熙雲:“淫風流行,男美於女,女美於男,互相奔隨之時,則此氣盛。”正是如此。

魚幸將其錯解,隻覺彩虹出現,乃是應證了齊倩之死。又想:“她在臨死之前,認我為大哥,原來是要找一個可靠之人把她的鴛鴦吊墜交在她師哥唐虞川的手中。可她利用了我,我為什麼對她毫無怨恨?”

那個“她”,自是臨死時叫他一聲“大哥”的齊倩了。

想到這裏,又摸出自己的鳳凰吊墜出來與齊倩的鴛鴦吊墜一一比對,看了數下,一陣難受之感湧上心頭,悵然若失。他心煩意亂,將兩件物事收回懷中。

林間霧氣繚繞,小路之上泥濘不堪,但魚幸自小和師父南川尋修習武功,這如何難得住他?長嘯一聲,縱身在林間奔騰穿梭。

奔出林外,便即是滄州與保定的交趾處。他努力壓住心中的念想,辨準方位,提氣疾奔。

如此神情恍惚,午時初過一刻,已已奔過河間,到保定府蠡州城。

蠡州是古來大州,唐武德五年更名為蠡州,宋代延續其稱,直至今日。

魚幸心道:“我聽聞漢代公主丹珠曾死於此地,故而此處有個聞名的地方叫作丹珠墓。若不是趕路匆忙,加之心情抑鬱,倒要好生遊玩遊玩才是。”

到了一處鎮上,隻見來往行人絡繹不絕,胡漢混雜,熙熙攘攘,大是繁華。

想是春日來臨,萬物複蘇,正是打外出遊好日子。來來往往的人或是談笑風生,交頭接耳,或是勾肩搭背,吆喝買賣,反倒是忘了朝代更替了。

魚幸想到齊倩之死,難以開朗,隻是心下歎道:“宋氏江山淪陷,換了元人當權,不知是好呢,還是不好?”若是說好,異類當道,終覺不妥;可若是說不好,眼看鎮中安定,人煙稠密,確是好事。然而無論社會興亡,必將引起社會板蕩,苦的可就是老百姓了。 一時之間,百感交集,竟然分不出好呢,還是不好。

轉過一條巷子,一塊青磚之上劃著劍痕,直指前方。他正朝前走了數步,忽聽得前方傳來一陣悠揚但淒苦的聲音:

“唱徹《陽關》淚未幹,功名餘事且加餐。浮天水送無窮樹,帶雨雲埋一半山。今古恨,幾千般,隻應離合是悲歡?江頭未是風波惡,別有人間行路難。 ”

之中夾著著古琴的聲音,人聲淒淒慘慘,琴聲婉轉清揚。魚幸張目望去,見是一個老者,胡須花白,汙衣垢麵,額上皺紋縱起,油光閃閃,乍一看有六十來歲年紀,可細細一看,也不過五十歲上下,隻是他邋遢肮髒,不事邊幅,兼之久未打扮,反倒誤認了年紀。

他坐在地上,手鋪七弦古琴,那張琴卻比尋常小了許多。

令人吃驚詫異的是,他手中的那張古琴一半是鍍銀,一半鍍金,蔚為大觀,頗為引人注目。

魚幸暗自納罕:“這老頭如此邋遢,可這張古琴卻是個價值連城的好寶貝!”

那邋遢老者甫然唱訖,琴聲戛然而止。隨即又撥動琴弦,高聲唱道:

“江雨霏霏江草齊,六朝如夢鳥空啼。無情最是台城柳,依舊煙籠十裏堤。”

唱聲方落,古琴一揚,插回背裏,瞧不出他年紀一大把,身手卻是敏捷得很。

魚幸見他兩隻眼睛凸出,雖許久未打湯洗臉,仍是精神飽滿,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模樣。

又聽他先唱辛稼軒的詞,再唱韋莊的詩,皆是抒發親人國破家亡之苦,曆史興衰之悲,不禁想起齊倩等人之死,心裏暗暗稱奇,料想他並非等閑之人,不由得停住腳步觀望。

街上眾人聽他唱的低沉,大都頓住腳步,朝這邊看來。那老者右手忽悠一轉,手中登時多了一個木碟,破了一小半,餘下的那一大半缺了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