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能夠用一種有趣又有益的方法,來消磨你們一小時時光。”福爾摩斯一邊說一邊把他的椅子挪近桌子,又把那幾張畫著滑稽小人的紙條在自己麵前擺開,“華生,我還欠你一筆債,因為我吊起你的胃口而沒有讓你得到滿足。至於說您,警長,和您談這件案子的全部經過或許能吸引您做一次不平常的業務探討。我必須先告訴您一些有趣的情況,那是希爾頓·丘皮特先生兩次來貝克街找我商量的時候我聽他說的。”他接著就把我前麵介紹過的那些情況,簡明扼要地重述了一遍。“擺在我們麵前的就是這些極其罕見的東西,要不是它們帶來了一場可怕的悲劇的先兆,那麼無論誰見了都會一笑了之。一般各種形式的秘密文字我都比較熟悉,也寫過一篇有關這個問題的粗淺論文,其中分析了大約一百六十種不同的密碼。但是這一種我還是第一次見到。發明出這一套方法的人,顯然是為了使別人以為它是隨手塗鴉,看不出這些符號傳達的真正信息。然而,如果能確定這些符號代表的是字母,並利用其中的規律按圖索驥,問題就不難解決了。在希爾頓先生給我的第一張紙條上的符號,我隻能肯定代表上。你們也知道,在英文字母中最常見,它出現的次數多到即使在一個短的句子中也是最常見的。第一張紙條上的十五個符號,其中有四個完全一樣,因此把它估計為E是合乎常理的。這些圖形中有的還帶有一麵小旗,從小旗的分布來看,帶旗的圖形可能是用來把這個句子分成一個一個的單詞。我把這看做一個可以接受的假設,同時記下E是用此符號來代表的。”
“可是,現在出現一個難題,因為除了E外,英文字母出現頻率的前後並不是十分清楚。這種順序,在平常一頁印出的文字裏和一個短句子裏,可能正相反。大致說來,字母按出現次數排列的順序是T、A、O、I、N、S、H、R、D、L;但是,T、A、O、I出現的次數差不多不相上下。如果把每一種組合都試一遍,直到得到一個最終意思,那是一項無休無止的工作。所以,我隻好等來了新材料再說。希爾頓·丘皮特先生第二次來訪的時候,如我所料地給我帶來兩個短句和好像隻有一個單詞的一句,也就是這幾個不帶旗的小人。在這個由五個符號組成的單詞中,我發現第二個和第四個都是E。這個單詞可能是sever(切斷),也可能是lever(杠杆),或者never(決不)。毫無疑問,使用最後一個詞回答一項請求的可能性最大,而且種種狀況都表明這可能是丘皮特太太的回答。假如這個判斷正確,我們現在就可以說,餘下的三個符號分別代表N、V和R。”
“甚至在這個時候我的困難仍然非常大。但是,一個很妙的想法使我知道了另外幾個字母。我想起假如這些懇求是一個在丘皮特太太年輕時候就跟她親近的人寫的話,那麼一個兩頭是E,當中有三個別的字母的組合很可能就是ELSIE(埃爾茜)這個名字。我逐一檢查,發現這種組合曾三次構成了一句話的尾部,而且這句話一定是對‘埃爾茜’提出懇求。這一來我就找出了L、S和I。可是,究竟懇求什麼呢?在‘埃爾茜’前麵的一個詞,隻有四個字母,末了的是E。這個詞必定是Come(來)無疑。我試過其他各種以E結尾的四個字母,都不符合情況。這樣我就找出了C、O和M,然後我可以重新分析第一句話,將它分成詞,還有用圓點代替不知道的字母,如此處理,這句話就成了下麵的樣子:
M.ERE. ESL. NE.”
“現在,第一個字母隻能是A。這是最有意義的發現,因為它在這個短句中出現了三次。第二個詞的開頭是H也是顯然的。這一句話現在成了:AMHEREA. ESLANE.”
“再把名字中缺少的字母添上:
AM HERE ABE SLANE.(我已到達。阿貝·斯蘭尼。)
我現在有了這麼多字母,就有十足的把握解釋第二句話了。這一句應該是這樣的:A. ELRI. ES.
在這一句中,我看隻能在缺字母的地方加上T和G才有意義(意為:住在埃爾利奇)。並假定這個名字是寫信人的住址,也就是寫信人的居住地或旅店。”
我們饒有興趣地聽我的朋友詳細認真地分析找到答案的經過,一切疑問盡釋。“後來呢,先生?”警長問。“我有把握確定阿貝·斯蘭尼是美國人,因為阿貝是個美國式的編寫,而且這些麻煩的起因又是從美國寄來的一封信。我有足夠理由認為這件事帶有犯罪的隱情,女主人曾暗示過她的過去,又拒絕把實情告訴她的丈夫,這些都使我往這個方麵考慮。所以我才給紐約警察局一個叫威爾遜,哈格裏夫的朋友發了一個電報,問他是否知道阿貝·斯蘭尼這個名字。這位朋友曾多次利用我所掌握的倫敦犯罪界的情況。他的回電說:‘此人是芝加哥最危險的騙子。’就在我接到回電的那天晚上,希爾頓。丘皮特給我寄來了阿貝·斯蘭尼最後畫的一行小人。用已經知道的這些字母譯出來就成了這樣的一句話:
ELSIE. RE. ARE TO MEET THY GO.
再添上P和D,這句話就完整了(意為:埃爾茜,準備見上帝。),而且說明了這個流氓已經由勸誘改為恐嚇。我很了解芝加哥那群流氓,一旦誘惑不成,就會將恐嚇付諸於行動。我馬上攜同我的朋友華生醫生來到諾福克,但不幸的是,我們終究沒有來得及。”
“能跟您一起辦案使我感到十分榮幸,”警長很熱忱地說,“不過,恕我直言,您隻對您自己負責,我卻要對我的上級負責。假如這個住在埃爾裏奇農場的阿貝·斯蘭尼真是凶手的話,他如果在我坐在這裏時逃掉了,那我一定會受到最嚴厲的處分。”
“他不會逃跑的,您不必擔心。”
“您怎麼知道?”
“逃跑就等於他承認自己是凶手。”
“那我們還閑著幹嘛,去逮捕他啊。”
“我想他很快就會來這兒。”
“他為什麼要來呢?”
“因為我已經寫信請他來了。”
“簡直無法相信,福爾摩斯先生!為什麼您請他就得來呢?這不正會讓他懷疑而逃走嗎?”
“那封信可不是以我的名義。”福爾摩斯說,“要是我沒有看錯,這位先生正往這兒來了。”門外的小路上,一個身材高大、皮膚黝黑、麵貌英俊的家夥大踏步走來。灰法蘭絨的衣服,巴拿馬草帽,一邊走一邊揮動著手杖,兩撇倒立的胡子,大鷹鉤鼻鑲在臉上。
“先生們,”福爾摩斯小聲說,“我看咱們最好都站在門後麵。對付一個這樣的家夥,得多加小心。警長,您準備好手銬,讓我來同他談。”我們靜靜地等著,這一刻變得如此漫長又令人永生難忘。門開了,那人走了進來。福爾摩斯立刻用手槍柄照他的腦袋給了一下,馬丁也把手銬套上了他的手腕子。他們動作如此敏捷,如此熟練,以至於這個家夥在糊裏糊塗的情況下就不動彈了。他瞪著一雙黑眼睛,把我們一個個都瞧了瞧,突然苦笑起來。
“這次你們贏啦,先生們,似乎是我倒黴了。我接到希爾頓·丘皮特太太的信才來這兒的,這不至於是她設計的吧,或是她央求你為我設下這個圈套?”“希爾頓·丘皮特太太受了重傷,現在快要死了。”這人發出一聲響徹全屋的叫喊。“你胡說!”他拚命嚷著說,“受傷的是希爾頓,不是她。誰忍心傷害小埃爾茜?我可能威脅過她——上帝饒恕我吧!但決不會碰她一根毫毛,你快收回你說的,告訴我她根本沒有受一點兒傷!”
“發現她的時候,她已經傷得很嚴重,就倒在她丈夫的旁邊。”他悲傷地呻吟著往長靠椅上一跌,用被銬的雙手遮住了臉,一言不發,大約五分鍾後,他絕望地抬起頭說:“我沒有什麼要瞞你們的。如果有人先向我開槍而我回擊,那我就不是謀殺。如果你們認為我會傷害埃爾茜,那就說明你們不了解我,也不了解她。我是世界上最愛她的男人,隻有我有權娶她,多年以前,她就向我保證過。這個英國人憑什麼分開我們?我是第一個有權娶她的,我要求的隻是自己的權利。”
“她躲開你是因為她發現了你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福爾摩斯嚴厲地說,“她為了躲開你而逃出美國,並且同一位體麵的英國紳士結婚。你的如影隨形使她非常痛苦,你的目的是誘使她拋棄她心心相印的丈夫,跟你這個討厭的人逃走。結果你使一個貴族死於非命,又逼得他的妻子自殺了。這就是你幹的這件事的記錄,阿貝·斯蘭尼先生。你將受到法律的懲處。”
“要是埃爾茜死了,那麼對於我來說什麼都無所謂了。”這個美國人說。他伸開一隻手,看了看團在手心裏的一張信紙。“哎,先生,”他大聲說,眼睛中帶著一絲疑惑,“您不是在嚇唬我吧?如果她真像您說的傷得那麼重的話,寫這封信的人又是誰呢?”他把信朝著桌子扔了過來。
“是我寫的,就為了把你叫來。”“你寫的?這是幫內的秘密,從來沒有外人知道它,你是如何寫出來的?”“隻要有人發明,就有人能看懂。”福爾摩斯說,“會有一輛馬車來把你押到諾威奇去,阿貝·斯蘭尼先生。現在你還有機會對你所造成的一切加以彌補,你知道丘皮特太太已經使自己蒙受了殺死丈夫的重大嫌疑。隻是湊巧我在這兒並且掌握點兒材料,才使她的名聲不至蒙羞。為了她你至少應該向大眾承認:對她丈夫的慘死,她沒有任何直接或間接的責任。”
“你的話正合我意,”這個美國人說,“我相信最能證明我自己有理的辦法,就是把全部事實都說出來。”
“我有義務告訴你這麼做對你本人可能不利。”警長本著英國刑法公平對待的嚴肅精神高聲地說。斯蘭尼聳了聳肩膀。“我願意冒這個險,”他說,“我首先要對你們幾位先生說的是:我和埃爾茜曾是青梅竹馬的戀人,當時她的父親是我們的頭兒,一共有七個人結成一夥。老帕特裏克是個很聰明的人,他發明了這種秘密文字。除非你懂得這種文字的解法,不然就會當它是小孩亂塗的畫。後來,埃爾茜對我們的事情有所耳聞,可是她不能容忍這種行當。她自己還有一些正路來的錢,於是趁我們不備時逃走,來到了倫敦。她本來已經和我訂婚了。要是我幹的是另外一行,我相信她早就跟我結婚了。她無論如何也不願意與任何不正派不體麵的生活有關聯。在她跟這個英國人結婚以後,我才知道她在什麼地方。我給她寫過信,但是沒有得到回信。之後,我來到了英國,因為寫信無效,我就把想說的話寫在她能看到的地方。”
“我住在那個農莊差不多一個多月了。我租到一間樓下的屋子,每天夜裏,我都能夠自由進出,誰都不知道。我絞盡腦汁要把埃爾茜騙走。我知道她已經看了我寫的那些內容,因為有一次她在其中一句下做了回答,於是我非常著急,就開始威脅她,她就寄來一封信,懇求我快點兒離開,並且說要是真的損害到她丈夫的名譽,那會使她心碎的。她還說隻要我許諾離開這兒,以後不再來糾纏她,她就在淩晨三點,當她丈夫睡著的時候,下樓在最後麵那扇窗戶前跟我一敘別情。她下來時帶著錢,想買通我讓我走,我十分氣憤,就一把拽住她的胳膊,想從窗戶裏把她拉出來。就在這時候,她丈夫手裏拿著左輪手槍衝進屋來。埃爾茜癱倒在地板上,我們兩個就麵對麵了。那個時候我手中握著槍就想用槍把他嚇走,然後趁機逃走。他開了槍,但沒有打中我,與此同時,我的槍也響了,他應聲倒下。我急忙穿過花園逃走,這時還聽見背後關窗的聲音。先生們,我說的句句屬實。後來的事情我都沒有聽說,一直到那個小夥子騎馬送來一封信。我看過信後像個傻瓜似的步行到了這兒,結果把我自己交到你們手裏。”
在這個美國人說這番話的時候,兩名穿製服的警察已經乘著馬車過來了。馬丁警長站了起來,用手碰了碰犯人的肩膀。
“我們該走了。”
“我可以先看看她嗎?”
“不行,她現在還處於昏迷中。福爾摩斯先生,我希望我還有這種好運氣,碰到重大案子時有您在身邊。”
我們站在窗前,望著馬車駛去。轉過身來,我望見犯人團成一團扔在桌子上的信,那是我的朋友用來誘捕他的。
“華生,你看上麵寫的是什麼。”福爾摩斯笑著說。
信上沒有字,隻有這樣一行跳舞的人。
“要是你明白我解釋過的那種密碼,”福爾摩斯說,“你會發現它的意思不過是‘馬上到這裏來’。當時我確信,他決不會拒絕這個邀請,因為他沒想到除了埃爾茜外,還有人能寫出這樣的信。所以,我親愛的華生,瞧我用這些邪惡的跳舞者為我們做了一件好事。我覺得自己既完成了當時的諾言,又給你的記錄加上了一些不尋常的材料,我想咱們該乘三點四十分的火車回貝克街吃晚飯了。”
順便說一說這件案子中當事人各自的結局:在諾威冬季大審判中,美國人阿貝·斯蘭尼被判死刑,但是考慮到一些可以減輕罪行的情況和確實是希爾頓·丘皮特先開槍的事實,改判勞役監禁。至於丘皮特太太,後來聽說她完全康複,至今仍然孀居,用所有的精力管理她丈夫的產業和幫助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