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溪口兵略(1 / 3)

一月的江南,煙雨迷離。

浙東奉化縣溪口鎮也被細雨浸漬得濕漉漉的。

這是一個典型的江南古鎮。山水之間,青磚黛瓦的民居錯落有致,遮雨蓬斜撐在雕木朱窗外。一條光滑的青石板路伸展在街心,靈瓏的石橋拱臥在小河上。古鎮外圍,武山、白岩山低綿起伏,宛若翠屏;清澈的剡溪上,漁舟輕蕩,鸕鶿啄翅。

在武山腳下剡溪南端,有一座別致的三層樓亭,飛簷翅角,依山傍水,名為“樂亭”。

蔣介石獨自一人站在“樂亭”的傘台下。

他拄著手杖,身穿藍色長袍皂色馬褂,腳著黑麵白底的棉布鞋——這是他在去年的總統就職大典上穿過的禮服。現在,麵對著家鄉山水間靡靡的細雨,他觸景生情,在心裏默念著《詩經》中的那一段名句: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是的,自從他十五歲那年離開溪口,滿懷壯誌,踏上異鄉的土地,求學從戎,南征北戰,縱橫捭闔,轉瞬間四十多年的光陰倏忽而過。他已從當年的“瑞元無賴”、“蔣瑞元”、“蔣誌清”成為中華民國的“總司令”、“委員長”、“主席”、“總統”、“總裁”……其間,激烈而殘酷的政治軍事鬥爭使他的宏圖大業充滿了曲折和坎坷。迄今為止,他曆經十餘次辭職、“告假”、退位、下野。

如此頻繁的進退,既有無奈被迫之舉,也有他“以退為進”的政治權謀。但是,無論何種原因,他幾乎每次都“退至”溪口。家鄉明麗的山水、淳樸的民風是他“療傷”的最佳去處。

溪口是他的港灣!

“我又回來了。”他喃喃自語。

這一天是民國38年即1949年1月25日。三天前的1月22日,他和蔣經國及一批隨員乘專機由南京經上海黯然回鄉。

現在,他正處於他人生中最寒冷的冬天。

他邁了兩個方步,緩緩坐進傘台下的藤椅中。右腿放在左腿上,權杖輕輕地擱在大腿邊,雙手攤開在椅把上。

如煙的往事隨著眼前的細雨紛至遝來。

家國困頓,數次東渡日本;毅然赴難“中山艦”,贏得國父信任;黃埔歲月,培養了自己的嫡係部隊和高級將領;雄姿英發,統領千軍北伐東征;艱難“剿共”,收效甚微,共產黨卻越來越壯大;西安事變帶來的恥辱和警醒;八年抗戰的硝煙;開羅會議和羅斯福丘吉爾比肩而坐的榮耀;重慶談判的政治角力;重燃內戰烽火,自己卻節節敗退,到如今……

“唉——”想到此處,他不由得在心裏喟歎一聲。“難道老天真的要亡我民國?中國之大竟無我蔣某人的容身之地?”一種宿命的悲愴油然而生。他記得自己在1927年為了迎娶宋美齡,忍痛將陳潔茹送往美國。他當時站在佛像前對陳潔茹的母親發誓:“5年後潔茹仍然是我的妻子。如有違背,佛祖就推翻我的政府,把我永遠逐出中國!”

“真的應驗了嗎?我真的輸了嗎?”這個念頭一出現,連他自己都感到異常吃驚。以他倔強的性格和梟雄的自信,他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念頭,更沒有想到輸得這麼快!輸到今天這種地步!此時,真實而強烈的挫敗感咬噬著他的心。尤其是他打出的寄予重望的一張牌沒有起到任何作用——

元旦前,宋美齡飛赴華盛頓請求“美援”,遭到白宮的拒絕。美國已經不再看好蔣介石,他們把目光轉向了李宗仁。杜魯門甚至調查到,上次華府援助給蔣政府的38億美元,卻被宋子文和孔祥熙截留了7.5億投資在紐約和聖保羅。“他們是貪官和壞蛋。”“美國政府不能保證無限期地支持一個無法支持的中國政府。”杜魯門如是說。

“美國人是靠不住的。”蔣介石氣哼哼地想到。但是,沒有“美援”的結局是很難想象的!尤其是現在!

“苦心經營了大半生的江山就要送給共產黨?就屬於毛澤東?不,不是這樣的……我不是被共產黨打敗的,是被國民黨打敗的……”他的臉痛苦地抽搐著。兩隻手在椅把上慢慢收縮成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