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怕什麼來什麼

馬英傑正想回應羅天運,他還沒來得及說話,羅天運辦公桌頭上的電話猛地叫響起來,聲音很急,羅天運看了一眼,沒接,還想往下說,手機又響個不停,這才停下話,一把抓起電話,喂了一聲。還沒說上兩句,羅天運臉色大變。

“什麼,跳樓了?一群混帳,你們簡直就是飯桶,那麼多人看一個女人,居然讓她跳樓,我看這爛攤子你們怎麼收拾!”羅天運暴跳般地吼著,怎麼怕什麼就發生什麼呢?真是一波未停,一波又起。這樣的吳都,羅天運還能說什麼?還能對朱天佑書記交待什麼?

與此同時,馬英傑的手機也叫響,餘傑向他報告了剛剛發生在醫院的慘劇。

邱玉花跳樓自殺,摔成了一團肉醬。

馬英傑和羅天運的一場爭吵,因為邱玉花的跳樓而結束。邱玉花是從住院部六樓跳下來的,關於她的死,吳都後來出了好幾個版本。集中起來,說法有兩種。一種說,邱玉花忍受不了劇痛,太煎熬了,臉被毀掉又不及時治療,等送進醫院,整個頭部都開始腐爛,耳朵都要掉下來,那份劇痛是受不了的,她是被痛逼死的。另一種說法,邱玉花想活,於是就自己求死。事物總是發展變化著的,一開始沒人想讓她死,覺得她活著,壞事也壞不到哪裏,頂多就是製造點小麻煩。有時候,人是需要一點麻煩的,什麼麻煩也沒,並不是好事。這是路鑫波在省人民醫院跟馬三思和一同去的何進軍說的,馬三思當時痛斥邱玉花,說壓根沒想到這個女人會跳出來製造麻煩。何進軍接話就說:“敢拿硫酸潑省長您,反了天了,那天我就不該手軟,破她一張臉,算是輕了。”

路鑫波歎一聲,衝何進軍說:“她就一小麻煩,不礙事的。”

何進軍立即接過路鑫波的話說:“請省長放心,有機會,我把這麻煩解決了。”

路鑫波當下搖頭,跟馬三思和何進軍語重心長講了一番,其中就講到麻煩的辯證學。說有些麻煩看似很大,其實不然,有些麻煩看似很小,壞起事來卻很徹底。人活著,不能一點麻煩也沒,必要時候,是要有一些小麻煩還敲打自己的,免得太安逸,忘了危機。後來又講到,真正困擾一個人前程的,不是那些大家都看在眼裏的麻煩,而是誰也看不見但又真真實實存在著的,潛伏在麻煩背後的那些黑手,才是最致命的。

路鑫波用了黑手這個詞。現在,這隻黑手出現了。何進軍認定就是馬英傑,於是當機立斷,跟誰也沒請示,既不向馬三思彙報也不向路鑫波的秘書小安子打招呼,直接來到醫院,將值班醫生還有護士打發走,把樓上值班的警察也支走,一個人對付邱玉花。邱玉花哪裏還能受得住那份折磨,她的心已被重型卡車輾壓過無數次了,早已脆弱不堪,稍稍再一折磨,就徹底垮了。

當然,吳都官方發布的消息不是這樣。邱玉花出事不到兩小時,馬英傑被通知去開會,這次會議隻有少數領導參加,馬英傑一開始不在與會者範圍,會議快要開始時,羅天運忽然讓人通知讓他也來參加。

“把馬副秘書長也叫來吧,他可能對這事關心。”羅天運用冷得不再冷的口氣說。

會上羅天運沒說什麼,有關邱玉花死亡的消息,是馬三思向大家通報的。馬三思用異常悲慟的音調說:“在惡性上訪事件中企圖自焚的邱玉花,經過多方搶救,傷情已有所控製。但在今天上午十時三十五分,邱玉花間歇性神經病突然發作,自己從六樓摔了下來,當場死亡。”

邱玉花被鑒定為間歇性神經病!馬英傑的眼神跳了幾下,旋即又熄滅,因為他看見,羅天運錐子似的目光一直在盯著他。馬三思向會議大致說了說情況,又彙報了一下市政府對善後事宜的打算,然後目光對住羅天運,詢問道:“書記還有什麼指示?”

羅天運出其不意地丟出一句:“這事還是讓馬副秘書長發表點意見吧。”

與會者的目光就都盯在了馬英傑臉上。馬英傑忍了幾忍,最後沮喪地說:“既然是間歇性神經病,我還有什麼意見發表的呢?”

羅天運晃晃悠悠地抬起目光:“大家有什麼意見就發表在會議上,今天範圍雖小,但也是市委召集的會議,如果形成決議,我希望大家就能遵守。不要會上不說,會後亂說,尤其馬副秘書長。”

一個書記把話說到這程度,意思已經明白不過了。馬英傑心裏卷過一股黃風,抬起的頭又垂下,他知道,自己跟羅天運的關係,又處於極度地危險之中。

人跟人的關係是很複雜的,有些人看著是朋友,關鍵時候卻會成敵人。有些人明明是敵人,關鍵時候又是很鐵的朋友。生活中培養起來的感情可能是真感情,工作中建立起來的關係,隻能是關係。這是很久之後馬英傑才悟到的。在此之前,他始終堅持著一條,對誰好,就一門心思好到底,碰了釘子也不回頭。

馬英傑不怪老板羅天運。責怪別人永遠是愚蠢者的做法,是敗者的行為。真正的智者,永遠在追問自己,會站在別人的立場去想,會替別人先找到一個理由,然後再讓自己解脫。能解脫了別人才能解脫自己,讓別人背負十字架的人,自己永遠在十字架之下。

馬英傑想,羅天運所以如此堅定地將背叛罪名強加給他,理由無外乎兩點。一,他應該永遠跟在羅天運屁股後麵,就跟當秘書時那樣,做羅天運的影子,做消防員,就是不能做他自己。擔任副秘書長後,馬英傑角色發生變化,跟羅天運的關係也發生了變化。這讓羅天運無法接受。任何人都希望別人死心塌地為自己服務,而不想別人跟自己平起平坐,尤其權力場中。一日為臣,終生為奴,這是每個官員對下屬的要求。二,羅天運可能更恨的,是他添了亂。沒哪個領導希望部下給自己添亂,更不希望有人在自己的任期內捅出馬蜂窩來。誰都希望平平安安把這屆官當過去,當得舒心一點,當得風光一點,當得也體麵一點。出點政績不容易,就算出了,還要讓上級能看得見聽得到,還要讓上級喜歡,肯定。但出錯一句話,稍稍哪地方不注意,惹出事來,你所有的努力都化為泡影。不管是羅天運還是李惠玲,都不希望吳都現在曝出什麼醜聞,不管這醜聞牽扯到誰,曝了,對他們就不利。而馬英傑堅持要做的,恰恰就是曝醜聞,曝內幕,而且目標直指路鑫波!

羅天運當然會憤怒,甚至認定,馬英傑不是跟路鑫波過不去,是跟他過不去。要不,怎麼會讓馬英傑去想,他是如何怎麼當上副秘書長的?那話的潛台詞,不就是馬英傑是他羅天運一手提攜起來的,馬英傑這樣做,等於是恩將仇報!

“我是恩將仇報麼?”馬英傑在自己人品麵前重重打了個問號!可是邱玉花的死再次將馬英傑推到一個危險的境地,以至於讓他來不及細細梳理跟羅天運的關係,情勢變得非常惡劣,逼他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做出抉擇,讓步妥協,還是孤注一擲?

似乎沒有哪次選擇比這更艱難,馬英傑知道,如果一意孤行下去,自己將會徹底背上背叛的罵名,成為官場另類。而每一個官場中人,都不想讓這個圈子“另類”。隻要被貼上“另類”這個標簽,你將在官場寸步難行,陷入萬劫不複的深淵。因為規則是大家製定的,需要大家遵守大家嗬護,你今天越界就意味著明天照樣可以越界。有誰願意跟越界者為伍?

沒有!官場說穿了下得是一盤棋!馬英傑快要猶豫快要放棄了,他不想做另類,不想被人強行貼上標簽,更不想被人踢出局。他的誌向在官場,目標也在官場,夢想更在官場。但是邱玉花死了!這個事實橫堵在他麵前,讓他無法穿越無法回避。這個晚上,馬英傑悄悄溜到醫院,站在那幢樓下。月光慘淡,吳都的月光好像從來沒這麼慘淡過。馬英傑印象中,月亮要麼被陰雲遮住,要麼就坦坦蕩蕩跳出來,將幹淨純潔的光灑下來。這晚的月亮卻像個昏昏欲睡的老人,一點醒著的意思都沒有。

現場已被他們打掃幹淨,他們做起這些事來簡直輕車熟路,瞬間工夫,就能把一切掩蓋掉。但是那灘血還在,他們沒來及清理,或者他們認為,不需要清理。馬英傑站在那灘血前,心陣陣發痛,感覺那血不是邱玉花的,是從他心裏汨汨流出的。她死了!馬英傑喃喃道。邱建平幾個被關了起來,還在接受調查,錢富華的兒子原又回到了監獄,已經作出的減刑規定被收回。他們玩這些就跟玩牌一樣輕鬆自如,一點不在乎該遵從什麼程序。其實程序就在他們手裏,程序在權力麵前,不過一張廢紙。

而所有這些,都是因他馬英傑所起,如果他不動那心思,不做出那樣的決定,這一切都不會發生。他是罪人,是眼下吳都最大的罪人。他必須贖罪,否則,會一世不安!

###第210章 姑娘逃走了

馬英傑毅然掉頭,內心再也不糾結。他終於知道,自己該往哪個方向衝了。但是世間的事就這麼離奇,就在第二天早上,馬英傑決計去省城的時候,小丁突然打來電話,情急地告訴馬英傑,邱丹丹逃了!緊跟著,葉小青追到馬英傑的辦公室來了,進門就說:“秘書長,快救救邱丹丹吧,你不救她,這次她怕就沒命了。”

“到底怎麼回事?”馬英傑情急地問。小丁在電話裏說的不大清楚,隻聽見邱丹丹逃了,是路明飛的妹妹帶邱丹丹出去購物,邱丹丹甩開了路明飛的妹妹,搭了一輛出租車就跑。眼下路明飛已經派手下四處找尋,柯老板這邊也派出不少人,車站碼頭全是他們的人,這次要是被抓住,後果不堪設想。

“邱丹丹給我打過電話,剛說兩句就斷了。秘書長,怎麼辦啊,可不能讓邱丹丹再落到他們手裏。”葉小青哽著嗓子說,此時,她覺得自己和邱丹丹都是同病相憐的人。紅顏命薄,葉小青真有這樣的悲傷感。她還是被黃副省長睡了,睡得那麼慘烈,也睡得那麼沒有道理。可是,卻是她葉小青主動送上門的。被黃副省長睡完後,他就丟下一句話:關於馬英傑的問題,他會在省委會議上為馬英傑說話。

現在邱玉花死了,邱丹丹逃了,葉小青一想到這些就有不寒而栗之感。

“什麼地方打的電話?”馬英傑急切地問。

“我查過了,是在一家超市,用公用電話打的。”葉小青的聲音還是帶著哽咽,可是馬英傑的心思全集中到了邱丹丹身上,竟然忽略了葉小青。

“她說什麼了?”馬英傑問了一句。

“就說她會回到吳都,會找你。”葉小青應了一句。

“找我?”馬英傑不明白地看住葉小青。

葉小青不安地解釋道:“她就這麼說的,人都來不了,怎麼找?”

“她會來的,一定會,沒人能攔住她。”馬英傑語氣裏忽然有了堅定味,不是在安慰自己,也不是給葉小青寬心,他是真的相信邱丹丹,有什麼力量能攔得住她呢?她已經不是從前那個單純任由他們擺布的邱丹丹了,而且她和他們誓不兩立。

“鄧散新呢,他怎麼知道這些情況,不會是?”馬英傑忽然想起一個問題。

葉小青勾下頭,不說話了。馬英傑猜出什麼,語氣有點不好地說:“你們都瞞著我,你們究竟想做什麼?!”

葉小青嚇得臉都青了,鄧散新去了省城。他急於找到邱丹丹,急於從邱丹丹手裏拿到那些資料。邱玉花不能白死,他們必須給邱玉花討一個說法。

“秘書長----”半天,葉小青喃喃說了聲。

“行了,不用解釋了。你回去吧,我等邱丹丹!”馬英傑打發葉小青走,葉小青的眼淚又要掉出來,她一肚子話要對馬英傑說啊,可是,她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去吧。”馬英傑的聲音軟了一些,葉小青轉過身,腳步很有些被動地往外邁著。她內心多想馬英傑發現自己的異樣,多想聽到馬英傑喊一聲:“小青,你怎麼啦?”可是,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馬英傑的辦公室門口,馬英傑都沒有喊她,她的心又一次陷入了最最低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