狙擊手連開五槍,五顆子彈全都射中了那塊臥牛形的石頭,火星飛濺,刺痛了丁峻的雙眼。如果不是他應變迅速,兩人早就槍下做鬼了。
“敵人在四百米之外,九點鍾方向,太貪功,也太囂張,所以才會連發五槍。看來,隻要咱們不死,他就會繼續追蹤,直至達成目標。我不想殺人,更不想大家一起被殺,所以必須要做點事了。這樣,你躲在這裏半小時後再出去,咱們托林寺小院會麵。”丁峻說。
方晴微笑著點頭:“你早該這樣了。”
丁峻苦笑:“我以為離開戰場以後就不必殺人了,可老天不遂人願,隻能出手自保。慚愧,慚愧。”
他推開了方晴遞上來的手槍,深吸了一口氣,猛地向側後方狂奔出去。
真正的高手之戰,不借助於任何武器,因為任何武器的使用過程中,無論是子彈激發還是刀劍揮舞,都會給敵人以見招拆招的間隙。於是,交鋒殺人的最高境界,便是無招、無刀槍、無間隙,防不勝防。
丁峻不喜歡殺人,他要出手,隻是想讓自己好好活下去。
五分鍾後,他已經貼近托林寺外牆,距離十六金剛舞女所在的位置七十步。他意識到,狙擊手開槍後也在迅速移動中,目標就是金剛舞女壁畫。
丁峻停下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風裏飄著檀香和酥油交織成的古怪味道,那是西藏佛寺獨有的,一聞到,就讓人自然而然地起了敬畏之心。人如果沒有這種發自內心的“敬畏”,就永遠不會了解西藏,永遠不能融入西藏文化中去。
他忽然想到,像石妙手之流,隻不過是依托佛寺掩蓋自己的卑鄙目的。正是那樣的人,玷汙了這片純淨的大地。反觀自己,千裏迢迢入藏,輾轉趕赴托林寺,目的隻是運送石海的骨灰壇,豈不也是辜負了西藏,辜負了托林寺的晨鍾暮鼓?
如此一想,他刹那間頓悟,立刻汗流浹背。“執著”是好事,但“太執著”卻變成了執迷不悟,踏入“一葉障目,不見泰山”的愚蠢境界。作為特種部隊的精英,他隻看到了世界的某一麵,視野狹窄,思維淺薄,無怪乎被外界批為殺人機器。他退出特種部隊後,進入半隱居狀態,經常反思自己的人生,但思慮過多,反而陷入了更複雜的糾葛之中。
現在,他突然醒了,瞬間明白:“沒有敬畏之心,沒有匍匐之姿,沒有虛懷若穀的心態,就無法認清自己、認清世界。我既然覺得自己從前走過的路或多或少有些錯誤,為什麼不重新來過?為什麼不拋棄過往,從零開始?隻要真正想改變人生,任何時候開始都不算晚。朝聞道,夕死可矣,豈不正是這個道理?”
不知不覺中,他的淚水無聲地湧出眼眶,跌落在腳邊的青石板地麵上。於是,他覺得隨風傳來的檀香、酥油味變得無比親切,比世間最頂級的香水味更好聞;各處大殿裏傳來的誦經聲則變得如同天籟梵唱,美妙絕倫,動聽之極,傳入耳中,頓時覺得渾身每一個毛孔都無比熨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