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未對司無正的話無動於衷,他伸手接過燈籠,對著街角晃了晃,那裏蜷縮著幾個互相取暖的流浪兒。
“不人不鬼的隻有我。”他平靜地凝視司無正,“難道不是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司無正蹙眉否認,“嫂嫂多慮了。”
清未依舊隻是淡淡地笑,拎著燈籠頭也不回地行走,他蒼白的臉被昏暗的燭火照亮,沒有尋常死者的青虛,反倒透著淡淡的紅暈。司無正忽而停下腳步,不等清未有所反應,竟將他推到牆角,急不可耐地吻上去。
燈籠啪得一聲砸在地上,騰起的火光照亮了暗處幾張驚懼的臉,同時照亮了清未滿臉的愕然,司無正卻迫不及待地汲取,滾燙的舌胡亂攪動,完全不顧他的掙紮,直到被清未咬破唇角,才苦笑著鬆開手。
“嫂嫂……”話音剛落就開始低聲咳嗽。
於是清未滿腔的怒意都卡在嘴邊,繃著臉道:“明知自己受了風寒還要替我擋雨,可是傻了?”
“嫂嫂說我傻,那便是傻吧。”
“……我管不了你。”
“我什麼都聽嫂嫂的。”
“那便不要再與我親近。”
“唯獨這一點……”司無正笑嘻嘻地拒絕,“我做不到。”
這人眼裏閃著燈籠紙燒盡前的火星:“你可知道我等了多久?”
清未聽不明白司無正話裏的深意,但能察覺到自己若是知道了必然無法承受,他向來是這種人,在無法挽回的錯誤發生前及時抽身,此番也是如此,清未垂頭片刻,再開口時問得已經是還有多久才能到大理寺這樣的問題了。
“快了。”司無正的嗓音裏彌漫著淡淡的酸澀,“再過一條街就到了。”
“那便快些,時辰不早了。”
“好。”司無正再次接過清未手裏的燈籠,不快不慢地往前走。
他們心照不宣地將潦草的吻深藏在心底,隻是司無正嘴角的傷痕卻藏不住,他偶爾回首,見那道暗紅色血痕,心尖微顫,從未品嚐過的情愛的滋味酸澀異常,清未自己都搞不明白他對司無正的感情究竟是如何的。
但無論如何,都不能在一起。
宵禁的鑼鼓敲響時,他們終於來到大理寺門前,高聳的院牆裏幾乎沒有一絲燈火,司無正沒走正門,反倒帶著清未輕手輕腳地推開一道搖搖欲墜的木板:“這是平日裏運送囚犯的必經之路。”
司無正說完,吹熄了手裏的燈籠:“這個時辰隻有牢房還有人把守,我們隻要不驚動他們即可。”
清未跟在司無正身後,盡量放輕腳步聲:“你準備從哪裏開始查起?”
“自然是裴之遠私吞賦稅一案。”司無正熟門熟路地在黑暗的院落中穿梭,完全不用照明,就找到了大理寺存放案宗的閣樓,“我總覺得房子勤並不是裴之遠殺害的。”他剛說完,濃稠的夜色裏傳來一聲淒慘的貓叫,繼而兩道幽藍色的光一閃而過。
清未本能地靠近司無正,雖沒多害怕,到底還是驚住了。
“嘖,要是說哪裏冤魂最多,自然是大理寺。”司無正卻還故意嚇唬他,“嫂嫂,說不定現在到處都飄著死法各異的亡魂,等著找我們索命呢。”
夜風猶如嬰兒的啼哭,配上司無正的話,倒還真讓人膽寒,隻可惜清未本就不人不鬼,他若是懼怕亡魂,那豈不是連自己都避之不及?所以聞言隻不過是輕聲笑了笑。
“我又沒殺過人,誰來找我索命?”
司無正自覺無趣,抬腿往閣樓裏走,清未也跟上去,撲麵而來的就是一股竹簡腐朽的味道。司無正悄聲解釋,說卷軸太多,平日打理不過來,所以大多隨意擺放在閣樓裏,且無人用心收整,大部分竹簡放久了就會發黴。不過好在卷軸都是按照時間整理好的,清未與司無正各點燃一盞燭台,小心翼翼地湊近書架尋找有關裴之遠的案宗。
然而不知是卷軸太多,還是裴之遠的官位品級不足以讓他留下隻言片語,他們找到後半夜都未尋到線索,司無正的咳嗽聲也愈發頻繁,清未終是出言勸道:“今日先回去吧。”
“好。”司無正從善如流,吹熄蠟燭剛起身,腳邊忽然滾落了一卷案宗,“嗯?”
“怎麼了?”
司無正拾起竹簡,輕輕吸了一口氣:“找到了。”原來竹簡上記錄的正是裴之遠的生平。
“自上任以來清廉有佳,極得民心……”清未手裏的蠟燭還沒熄滅,他連忙湊上來低聲念竹簡上的文字,越念心裏越亂,如果依照竹簡的記載,裴之遠根本不是什麼私吞賦稅的貪官,更不是會殺害同窗舊友的凶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