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下燕京,並不意味著萬事大吉。嶽飛還要日夜兼程趕往雲州,爭取一戰破雲州,對完顏宗翰的西路軍形成關門打狗的態勢。完顏宗翰如果識時務,就退回草原。如果不識時務,非要堅守太原,嶽飛不介意再用鎖城之法困死完顏宗翰。
與此同時,留守燕京的人選也必須慎重。被異族占據將近二百年,燕京漢兒早與中原離心離德。上次宋軍入城殺寒了一些慕宋漢兒的心。這次護民軍入城,雖然用極為克製的殺戮讓燕京漢兒不再仇視護民軍,但想讓燕京漢兒完全歸心,還需要時間和耐心。
牛皋把燕雲軍團的指揮部設在了燕京城內,全權負責燕京周邊的軍事。完顏宗望雖然失了燕京城,但他顯然不太甘心。他領著數萬殘兵出了長城,並沒有直接退回黃龍府,如今與完顏宗弼完顏闍母合兵一處,駐於平州和營州,對燕京虎視眈眈,隨時準備突進長城。
為了徹底斷絕完顏宗望的軍事野心,牛皋派辛讚領一個精銳步兵師駐防長城,開始修繕那些年久失修的關口。一方麵是為了防備金軍,另一方麵則是為了將要到來的西域聯軍做萬全的準備。在羅刹女的講述裏,西域聯軍裏也有特別擅長使用火油彈的軍隊,如果他們使用火油彈攻擊長城關口,守軍還真的難以堅持。為了對付這種即將出現的局麵,牛皋未雨綢繆,在征得嶽飛的同意之後,把守城大師陳規請到了長城之上,擔當辛讚的副手。對長城關口的一切修繕和備防,皆由陳規作主。
陳規自從在揚州開城出降,已經做好了歸隱林泉不問世事的準備。他是真誠的儒家弟子。在陳規看來,自己身為宋臣,既不能攻入臨安誅殺奸相為先皇報仇,又不能堅守城池為趙宋守土,實在是無能之輩。如果他再厚著臉皮出仕華夏國,那就成了他內心最為鄙視的二臣。
他在揚州開城出降時,張憲曾問過他是否有意出仕,當時陳規隻是冷笑一聲,扔下一句“忠臣不事二主”即掉頭而去。倒是把願意出仕的呼延通鬧了個大紅臉,十分尷尬地站在那裏,不知如何是好。陳規拒絕出仕的消息傳到嶽飛耳中,嶽飛也隻是微微一曬。人各有誌,豈能強求?陳規既然對華夏國有偏見,那就讓他保留他的傲慢好了。嶽飛可不想學明太祖,把所有不願意歸順自己的大才全部殺掉。如果一個朝代連歸隱林泉的隱士都無法容忍,那肯定是一個糟透了的朝代。明太祖朱元璋的那套作風,嶽飛很不認同。
不過呢,並不是所有人都是頑固不化的臭石頭,活在自己的信息閉環裏,無視眼前世界的變化。像陳規這樣精於守城的人,當然更不是那種裝瞎裝睡的人。華夏國成立之前,他對嶽飛的偏見確實很大,把嶽飛當成了趁亂世而崛起的李克用朱溫之流。護民軍所到之處,秋毫無犯,也被陳規看成了是嶽飛奪取天下的一種謀略。陳規相信,嶽飛一旦稱帝,絕對會暴露出朱溫之流的真麵目,絕對是大興土木,廣選秀女,荒淫殘暴,無惡不作的一代暴君。
然而嶽飛稱帝之後的一係列舉措直接讓陳規傻了眼。嶽飛沒有大興土木,他隻是修繕了一下被燒毀的宋朝皇宮,然後領著家人住了進去。他也沒有廣選秀女。不但沒有廣選,連少選也沒有。嶽飛不但取消了三宮六院的後宮製度,也廢除了廣選秀女的皇家製度。如今他已經當了幾年皇帝,竟然隻有一個皇後,連一個妾室都沒有。他手下的官員將領,很多也比他有豔福。
哪怕陳規熟讀前朝曆史,翻遍史冊,也沒看見過一個像嶽飛這樣的君主。陳規雖是儒生,畢竟是眼看著皇宋在宋徽宗的一係列胡鬧之下完蛋,他十分讚同君主與士大夫共治天下。陳規心中的理想年代是仁宗時期。陳規認為仁宗這樣能夠自我克製的皇帝,才是最好的皇帝。然而嶽飛比仁宗走得更遠。仁宗也隻是與士大夫共治天下,而嶽飛簡直是想和天下人共治天下了。嶽飛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也,非一家一姓之天下也。他召開的汴梁英雄會雖然十分兒戲,但至少比曆代帝王的秘室政治,自我加冕要光明正大得多。
稱帝數年,嶽飛的克製一如既往。甚至他的克製已經到了有點不像君主的地步。他把皇帝的權力壓縮到了極致。幾乎一切政事,全由總理大臣黃縱做主。黃縱和一眾高官商議好之後,嶽飛幾乎不會駁回,他總是很利索地蓋上自己的玉璽。有時候陳規甚至懷疑,黃縱成了曹操,嶽飛成了漢獻帝那樣的傀儡皇帝。但他很快又發現,嶽飛雖然不理政事,卻掌控著全部的軍隊。看來黃縱主政,確實是嶽飛真心允許的。陳規暗想,這太荒唐了。哪有對權力如此放任自流的皇帝呢?有了這樣的皇帝,隻要臣子們不是太混蛋,天下就不會太亂。可是有了這樣的皇帝,就不可能有太混蛋的臣子。上梁不正下梁歪永遠是一句真理,混蛋的臣子都是混蛋君主下的蛋。沒有混蛋至極的君主,就不會有混蛋至極的臣子。
在陳規看來,曆代帝王和嶽飛相比,基本上都可以禽獸視之了。甚至開國太祖趙匡胤和曆史上最有賢名的漢光武帝劉秀也不例外。畢竟這兩位主子在攻略天下的過程中,照樣幹過殺人屠城的勾當。
有了這樣自我克製的君主,乃是天下百姓之福。但有了這樣的君主,難道自己就真的甘心把一身本領葬於林泉之間嗎?
陳規隱居的心漸漸動搖了。但他臉皮薄,到底還是沒有厚著臉皮主動要求出仕。再說陳規也看出來了,華夏軍兵精將勇,所到之處,攻勢如潮,幾乎沒有采取過守勢。他的守城技巧,在華夏軍中其實派不了多大用場。所以陳規在矛盾的心理中,一邊繼續撰寫自己的《守城錄》,一邊又期待著華夏國派人召請自己出仕。他是個能吏,並不隻是會守城,治理地方也是一把好手。他主政過的德安和順昌兩地,百姓至今還念著他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