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飛並不認識被金兵小隊押過來的三個宋人。但他身邊有原來在太原府當差的幕僚,這幕僚一眼就認出來了城下的三個人。那個四五十歲穿著金國官服的書生正是原山西宣撫使,太原知府張孝純。另外兩個年輕人,一個是張孝純的長子張浹,一個是次子張簿。
聽到張孝純這個名字,嶽飛身邊熟悉太原保衛戰事宜的將官們紛紛露出了不齒之色。
疾風知勁草,板蕩識忠臣。在金兵圍攻太原之前,張孝純表現出來的是一個直臣忠臣的麵目。他不畏權貴,敢於為民發聲,也敢仗義直言。金國從雲州南侵時,童貫老兒見勢頭不對,直接把山西軍政要務拋給張孝純,一路逃回了京師。當時張孝純敢拍著桌子怒斥童貫是鼠輩。“平生童太師作幾許威望,及臨事乃蓄縮在畏懾,奉頭鼠竄,何目目複見天子乎?”
把童貫說得麵紅耳赤,不敢回言。張孝純本以為說動了童貫,哪想到童貫夜開太原門而走,來了個通宵夜遁。
隨後就是慘烈的太原守城戰。
張孝純乃是文官,不通戰守之道,守禦事務由大將王稟負責。之所以太原守城戰張孝純如此出名,純粹出於宋朝重文輕武的宣傳策略。王稟出身汴梁,乃是將門出身,智勇雙全。王稟以七千軍兵堅守太原七個月。前期王稟還敢突出月城,運大刀直取金營。後來因為支援太原的數十萬宋兵,被完顏婁室完顏銀術可用圍點打援之計消滅幹淨。太原失了外援,隻能困守堅城。後期因為糧盡,軍兵乏力,隻能以先死者為食。就在這個時候,張孝純失去了殺身成仁的決心,他開始謀劃獻城投降。隻是被王稟發現,警告了一番,方才沒有變成獻城的漢奸。太原城破時,王稟與長子王荀投汾水而死。屍體被金人撈出來,送到宗翰麵前時,宗翰不願相信這個骨瘦如柴的屍體就是阻接了自己八個多月的大將王稟,召張孝純前來辯認,方知確是王氏父子屍體。為了泄憤,宗翰拔出腰刀把王稟的屍體砍成了碎片。宗翰的憤怒當然也有道理。如果不是自己在太原堅城下被阻八個多月,他依然還是大金國的戰神,但就因為王稟的阻攔,金國戰神的稱號就戴在了完顏宗望的頭頂。
宗翰又把張孝純喊到麵前,問他願不願降。這時張孝純表現得倒不像是一個謀降已久的人,直接說不降。並且大罵宗翰不過是趁人之危。“若我太原有糧,汝豈能陷城?事已至此,有死而已。”
宗翰雖然看上去極為粗暴,其實和兄弟金十三一樣,也是個無師自通心理學的大師。看到張孝純視死如歸,宗翰就把被抓到的太原府官員三十餘人,一個接著一個地拖到張孝純麵前,用大刀砍下腦袋。看到自己的三十幾個同僚一個接一個地變成了無頭屍體,張孝純終於塌下了自己的脊梁,降了宗翰。和投水自盡的王稟相比,張孝純的選擇當然令人齒冷。但城中謀降之事也未必是實情,也許隻是後來張孝純降了金國,才被人編造出來的。如果沒有城中謀降之事,張孝純的投降似乎也不是那麼罪大惡極。畢竟堅守太原八個多月,直到食盡糧絕還在堅守,張孝純可以說比大多數宋朝文官表現得都要出色。他並沒有負趙宋,而是趙宋的君主負了他。至於後來被宗翰生擒迫降,隻能說他沒能堅持到最後。投靠宗翰幾年了,也始終隻是個沒有實權的幕僚,並沒有主動為金人做事。
華夏軍的將領之所以不齒張孝純,隻是因為張孝純負了大將王稟的一腔熱血。華夏軍將領多是寧折不彎之輩,當然看不起張孝純這種有始無終的行為。但嶽飛繼承了後世的記憶,明白人性的複雜和脆弱。宗翰逼降張孝純的方式乃是一種心理戰術,和皇太極逼降洪承疇有異曲同工之妙。但張孝純再不堪,至少沒有變成金人手中的屠刀。但就這一點來說,張孝純又比洪承疇好多了。
看到身邊眾將的表情,嶽飛隻能暗歎一聲。他當然不會因為張孝純這個有始無終的人,而給身邊的烈性將軍潑冷水。不管從哪方麵來看,張孝純都必須處死。
嶽飛吩咐身邊衛士,把張氏父子三人押上城頭。張氏父子倒也乖巧,雖然早就聽說華夏國取消了跪禮,來到嶽飛麵前,還是很痛快地跪下了。嶽飛冷笑道,“張太守,苟活至今日,有何麵目見太原十萬英魂?“
張孝純也知道自己必將不幸,麵對嶽飛的這句質問,張孝純同樣冷笑道,”嶽官家,一切皆是天命。若我和大將王稟能夠堅守太原數年,金人必不能下汴梁,擄二帝北走。若二帝不被擄,皇宋必不亡,中原也不會亂如沸湯。若中原不亂,嶽官家應該還是湯陰縣一介農家子弟,又豈能有今日位登九五的尊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