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李雨苼和葉檸陽在此前的十六年人生就像兩個永不相交的平行線。
雨苼就像是無垠滄海中的水滴。平凡,沉默。她習慣了默默坐在教室的角落,用一摞厚厚的習題擋住自己。
趴在桌上,放空。不去在意老師在講台前聲嘶力竭的叫囂。這種時候,總有一種自由的快樂令她沉迷,這種感覺,甚至她自己也說不清。
厭倦附和與崇羨。偶爾從習題集間抬起頭,眯眼看窗外白雲在天空中輕輕地流淌和停在電線上活潑的麻雀,眼中才略過柔軟,漸漸出神。是啊。這個小城鎮明明對一切都很溫柔。
溫柔的藍天,倦懶的不像話。
檸陽與雨苼過著截然相反的生活。
檸陽似乎有說不完的優點。樣貌清秀,還是年級學習標兵、學生會副會長、老師的寵兒、同學們的好班長。但同時,也是雨苼最不屑的人。這個紮馬尾辮的女孩,似乎與雨笙生活在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即便咫尺可觸,也恍若一道鴻溝橫亙,無法跨越。
然終有一日,雨苼靜穩的小世界受到了激烈的撞擊,從未呼吸過的空氣像洶湧而來的海浪將雨苼淹滅,任她掙紮,也無濟於事。而自此後數年難經,隻因這一刻的軌線交叉。
時正初夏,窗外樹影斑駁,風吹婆娑,蟬鳴不歇。
“這節課就上到這裏,下節課要兩兩朗讀英文對話,為了公平起見,這次我們就不同桌之間對話了,按照學號,單雙一隊……”
英文老師是一個中年的胖女人,卷卷的頭發使得她的臉看上去更圓,一條暗綠色花紋的連身裙倒顯出幾分腰身。同學們私下裏都叫她“湯圓”。
“湯圓”宣布了這個消息之後,班上頓時竊竊私語,有些人抱怨已經和同桌聯係熟練了,也有人擔心第一次與不熟悉的人配合沒有默契,拿不到高分。
雨苼嗤笑了一聲,冷笑的看了一眼交頭接耳的班級,轉了個麵。趴下。腦袋枕在胳膊上,碎發從耳垂落下,擋住了些許視線。
“我把名單貼在門口,你們自己來看……”
漸漸的,“湯圓”的聲音變得模糊,雨苼閉上了眼。窗外的陽光略有刺眼。
耳邊的人聲越來越遠。隻剩下風拂來的低吟,和忽遠忽近的蟬鳴。
眼前白茫茫的一片。
雨苼夢到自己回到了六歲那年。
嘶吼。
突如其來的嘶吼嚇壞了六歲的小雨苼,伴隨著爭吵和物品落地的破碎聲,小雨苼瑟瑟的躲在自己的小房間抱著熊娃娃。不敢哭大聲,淚滴從眼眶裏無聲息的湧出,滑過小雨苼細嫩的臉頰,有的落在地板上,有的砸在彩紅色的地板上,綻出一朵水花。
忍耐。
六歲的小雨苼隻學會了這兩個字。不知過了多久的忍耐。終於一切又寂靜下來,死一般的寂靜。沒有任何聲響,就像這世界從未活過。
不知從哪又飄來一片茫然的白霧。
等到霧氣散去,小雨苼看到了熟悉的小城鎮,不知為何卻空無一人。拽著熊娃娃,光著小腳丫,小雨雨苼在水泥路上跑著,喚著,卻無人應答。巨大的恐慌從四麵八方襲來。無處可逃。
“李雨苼……”虛無縹緲似真似幻的聲音從天空傳來…。
“李雨苼!”
這回她聽清了。是一個女人憤怒的聲音。
“李雨苼,我的課你都敢睡覺,你到底還學不學了,你不學不要拖班級後腿,我們班是要評優的,你……”是班主任的聲音。
李雨苼的班主任是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剪著幹練的短發,總是穿著黑色的正裝。一副半框眼鏡架在鼻梁上,時不時推一下,借以加強她的威嚴;習慣性緊抿的嘴唇讓她看上去不苟言笑。就像外表一樣,她基本上沒笑過,隻是除了餘檸陽那樣讓她舒心的優等生除外。雨苼打心眼裏討厭她。
於是雨苼不緊不慢的抬起頭,理了理亂發,觸到麵頰才發現眼角的淚痕。
站起身。
“老師,我不是故意的。”
班主任似乎沒想到她能如此冷靜,一時間竟語塞“你……”但轉瞬,即是暴怒。
“不是故意的?嗬,那你再來告訴我今天的練習你怎麼又沒上交,昨天我強調了多少遍今天一定要交,你都拖了幾天了……。”
清瘦的雨苼直直的站在課桌後,低下頭,耳後的垂發順著滑到胸前,擋住了雨笙的麵龐,叫人猜不透她的表情。蒼白而修直的指尖抵在課桌的邊緣,似乎是力量的支撐。雨苼又想起了五年前,同樣是一個女人站在她身前,隻不過那時的雨苼要矮小很多,紮了一個高高的麻花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