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骷髏在後(1 / 3)

洪武三十年春,大闕城下,秦諍牽馬緩行。舉目所見,青石板路兩旁,客棧、酒肆、茶樓、錢莊應有盡有,繁華異常。

此時東方初白,道上行人三兩。急促的馬蹄聲合著清脆的鈴聲由遠及近,一輛華麗的馬車疾馳而過,掀起厲風,吹得塵土飛揚,夾道招幔狂舞。

一個頭戴四方平定巾的少年大搖大擺橫穿街路,竟未見飛馳而來的馬車,眼看就要被撞上,有明眼的路人尖聲駭叫。

隻聽一聲刺耳的馬嘶,那馬似石雕一般立時一動不動,馬車略一顛簸便即停住。

駕車的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女,突如其來的變故,令她險些從馬車上掉下來。她揚起臉,腦門兩邊長長的發辮跟著往後猛地一甩,含怒的眉目間英氣撲人。見麵前有個白衣男子手攥馬韁立在馬旁,相貌儒雅,豐姿灑落,腰間懸一柄白玉長笛,此人正是秦諍,她揚鞭便朝秦諍臉上揮去。

秦諍當即略一側頭,反手抓住馬鞭,道:“大街上這般橫衝直撞,差點撞了人,不道歉,反而要動人打人?”

少女用力回扯馬鞭,馬鞭絲毫不動。少女臉漲得通紅,恰似一朵盛開的紅蓮,兩條發辮也羞羞答答地貼在腮邊,“你……你驚了我家小姐,就是該打!”

“尋梅!”車內有人招喚,“你過來。”聲音輕柔婉爾而又字字錚然。

秦諍一怔,好美的聲音!

那叫尋梅的少女俯身掀起車帷的一角,探進頭去,過了一會兒,鑽將出來,將車帷輕輕放下,極不情願地跳下車,兩條發辮跟著朝空中一個大跳躍。她嘟嘟嘴,對秦諍道:“小女子多有得罪,見諒!”又對險些被撞到的少年道:“讓您受驚了,海涵!”

秦諍這才鬆了手,朝馬車瞧去。隻見車窗緊閉,帷幔將馬車包裹得嚴嚴實實,絲毫看不到車內之人。車內之人又輕聲道:“走!”

那少年站在路中央,伸展雙臂道:“且慢!要個小丫鬟來道歉算什麼!車內的,你須得親自下來予我致歉!否則就當大夥兒的麵,從我身上碾過去!”

秦諍心下覺得這少年也未免太得理不饒人了,但對車內女子甚是好奇,當下隻作旁觀。

環佩叮咚,那車內女子似已起身,伸出纖纖指尖,輕掀起車帷,低頭緩步走出。隻見她身段纖弱嬌小,身披紅色鬥篷,項戴龍鳳呈祥如意金鎖,雙腕上各有一串萬字白玉佛珠,腰間左佩一柄三寸長辟邪碧玉劍,右懸一串平安符、長命符之類的掛件。身子略一晃動,便發出脆響。

乍見諸多物事全佩在一人身上,活像個賣吉祥掛件的小販,那少年不禁“嗤”的一笑。

尋梅扶那少女下車。少女深低著頭走到少年身前,襝衽施禮,然後猛一抬頭。

那少年忽然雙目圓睜,似中邪一般,大叫一聲,轉身便跑。尋梅見狀,掩口暗笑。

那少女見少年跑了,慢慢回轉過身。秦諍這才看清她的相貌,隻見她右眼皮耷拉著,如死皮一般蓋住眼珠。麵色黝黑如碳。左臉正中還長了顆大如銅錢的黑痣,黑痣上還飄著幾根長毛。如此令人作嘔的相貌,秦諍看了一眼,便不願再看,心想:“怎的這般動聽的聲音卻是出自這樣一個醜姑娘!”轉念一想,“不對,誰說醜姑娘就該長一副破鑼嗓子。天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人人皆有可取之處嘛。”想到此節,頗含惋惜地多看了她一眼。

那少女也正瞥見他,秦諍於是微笑著對她點了下頭以示禮節。

少女側目略一打量他的衣著便上了車,正要掀帷,忽然一條黑色長繩“嗖”的飛出,直指少女。長繩末端是個指蓋大小的骷髏頭,眼看便要觸及少女。

忽有石子激射而出,不偏不斜,正好打中骷髏頭。

秦諍心讚:“好準頭!”

那黑繩被石子一擊,去勢不少,然餘力仍然勁霸,陡的一斜,鞭打在馬背上,馬受驚狂奔。少女此時尚未坐定,一個踉蹌,跌入車中。

秦諍見狀,顧不得自己的馬,急步飛身便上了馬車。馬車箭一般衝了出去。

尋梅大驚,而此時她卻不在車上,追著馬車跑,兩條發辮一飄一飄的,口中急呼“小姐!”但馬車霎時便將她遠遠拋後。

隻聽“格勒”一聲,屋頂上藍影一晃,一名男子踏著屋瓦急往馬車方向奔去,並且很快超過尋梅。

尋梅大喊:“趙爺,快救小姐!”顯然這“趙爺”便是適才發石之人。

馬車飛奔至城外五裏開外。

秦諍端坐在無鞍的馬背上,調轉馬頭,按轡徐行,氣定神閑之餘,頗有幾分自得,畢竟這受驚的無鞍之馬不是人人有本事騎得的。

忽地有厲風驟起,幾縷黑色銀針激射而來。

秦諍運勁揮袖,銀針簌簌插入草叢,臨近的青草登時委地,色如黑漆。

秦諍大驚,怎的這銀針這般歹毒!正想著,那馬前腳突跪,秦諍忙飛身離馬,馬兒瞬間倒斃在地。原來這銀針來勢太猛,秦諍雖是運勁揮袖,但隻教銀針略偏,有枚銀針劃破馬皮,馬兒因此斃命。

“哐啷”一聲巨響,車廂隨之傾倒一邊。

少女尖叫一聲,爬出車廂,一眼瞥見一個怪人出現在遠處。那怪人臉上無肉,恰似個黑色的頭顱骨,披散在頭骨上的長發狂舞不歇。

少女正自驚異,忽見那怪人手中黑繩陡然長出數丈,飛刺秦諍。

少女大叫:“小心!”

秦諍仰身後翻,避過黑繩,隻覺得那道黑繩的餘勁淩厲非常,刮得頭臉好生疼痛。那繩端的骷髏頭似長眼了般,一個轉彎又回刺秦諍的膻中穴。

秦諍忙以玉笛相格,隻聽“錚”一聲脆響,骷髏頭噴出淡黃色粉末。

秦諍以足尖點地,手捂口鼻,急退開去,心道:“此人內力好深厚霸道,將如此長的軟繩收發自如已是難事,掉轉刺穴更是不可思議。”竟不以那人過招中使毒為劣,朗聲道:“閣下武功高強,卻因何要對付一弱女子?”

骷髏人突然揉身近前,立在一丈之外。

少女這才看清他臉上不是沒有肉,而是戴了黑色的骷髏麵具。

骷髏人並不答話,長繩一甩,盤旋著飛向少女,似要將少女纏住。

秦諍搶步至少女身前,將玉笛上擲,笛身飛旋,勁力外推,硬是把繩頭凝滯半空。

高手交手往往以內力相拚,雙方皆全神貫注,絲毫不敢懈怠。那少女見狀忙從錢袋中抓出一把物事,拋向骷髏人,轉身便往林中急奔。

骷髏人抬掌一揮,白玉棋子紛紛落地。這一分神,繩端的骷髏頭被逼回,撞在骷髏人胸口上。骷髏人悶哼一聲,但隨即揮繩飛趕少女。

秦諍忙挺身攔截,那長繩忽然纏向秦諍。

秦諍微轉笛身,笛中短劍吐出,運勁至劍,劍氣如虹,道道白光劈向長繩。

長繩如巨蛇般騰翻滾動,勁道之霸遠甚先前。

秦諍心下大驚,這人剛才明明受了傷,一轉眼,卻似有使不完的強勁內力,當下隻得翻身閃退。

骷髏人並不追趕秦諍,反身撲向樹林,顯是隻想對付那名少女,不欲與秦諍糾纏。

秦諍也忙跟著飛身入林,但見林中霧氣騰騰,並無那名少女蹤影。骷髏人側耳傾聽。

忽然,遠處草叢中微有環佩叮當之聲,骷髏人鬼魅般飄然移身草叢,卻聽他慘叫一聲,忙俯身扳腳。原來草叢中並無少女,隻掛有一串平安符,被風吹動,發出聲響。

秦諍正自隱隱覺得那骷髏人腳下有極厲害的物事,突然身旁有人拉了他的衣袖便跑,拉他的正是適才那少女。

秦諍將手搭在少女腰間,提氣一縱,踏枝拂葉,托著少女飛身穿越樹林。此時離地數丈,那少女不但毫無怯意,反而笑道:“呀!我飛起來了!”

秦諍見骷髏人沒有追來,落地詢問:“剛才那人怎麼了?”

少女抿嘴笑道:“他一腳踩中了獵人的鐵夾子。”

秦諍低頭見少女身上少了串原先係在腰間的掛件,笑道:“我知道你為什麼掛這麼多玩意兒了。”

“為什麼?”

秦諍笑道:“逃命用唄!就像壁虎的尾巴!”

少女噗嗤一笑道:“才不是呢!”說著側目打量秦諍,見他白袍白衫、白裳白鞋、白色香囊,一並連手中玉笛也是白如霜雪,渾身上下不沾半點泥塵,心道:“這人也太愛幹淨了!身上也不知藏了什麼,還香噴噴的!”譏諷道:“你家辦喪事麼?”

秦諍黯然道:“姑娘真聰明。”

少女聞之啞然,尷尬道:“對不起,我失言了。”

“沒什麼。”

少女見他兀自神傷,想是因為自己一句話,觸及傷心事,忙岔開話題道:“我叫阿莠,良莠不齊的莠,你叫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