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曾經跟沐焚、劉無心這一類的傳統武夫交過手,也曾和顧麒、劉付玄燁這種黑道頂級打手性命相拚,甚至宰掉了一個在泰國地下拳壇登頂的拳王巴裕,陳傲還是不願相信,世上真會有什麼二指折鐵的神仙人物存在。
而然生活太荒誕,處處都隱藏著一個個可以令人發笑又或者吐血的“驚喜”,越是用片麵的認知判定為不可能的事情,就越有可以發生。比如說現在,一個風燭殘年的老頭子僅用手指就簡簡單單地折斷了一把合金打造的堅硬刀刃,還展示出了足以令牙買加人都感到詫異的驚人速度,完完全全超出了常人可以理解的範圍。
固執的唯物主義者陳傲終於理解了“武夫無匹”這寥寥四字的真正含義,可是為此所要支付的價碼實在有點大——一條小命。
苦巴苦巴地熬到現在,突然就要莫名其妙地令便當下台了?
生死關頭,陳傲那強烈的求生欲望徹底地爆發出來,他咬緊牙關,猛地發力一擰身,脖子也跟著順勢狠扭,雖說依舊沒有甩開老人那幹皺如枯枝的五指,但好歹卸去了不少的力道。
急中生智,陳傲果斷把身子壓低,幹脆就像動物一樣四肢撐地,右腿繃緊隨後一踹,就如蠍子尾部一樣向上高高翹起。雖說這一擊如泥牛入大海一般沒了聲息,但陳傲分明察覺到脖子上的壓力一鬆。揪著這個空檔,陳傲立馬從腰間摸出一把柳葉刀,整條手臂繃直後甩,鋒利的刀鋒橫著劃向老人的門麵。
陳傲自然不會天真到認為能夠一擊得手扭轉局勢,那老頭兒隻有一條胳膊,他出刀的角度又刁鑽,老人無論是擋是躲都得先撒手,就算這個老武夫再怎麼牛逼,也總不可能用出“以氣禦劍”之類的仙家手段來攔下他這一刀吧。
的確,老人不是什麼神仙,更不會禦氣。對麵暗中揮來的刀刃,老人很幹脆地就撒了手,還大大方方地後退了一步,臉上雲淡風輕,沒有絲毫的懊惱,反而流露出少許讚賞的神色。
“奶奶的,山跳逼急了還會咬人呢!何況老子是頭惡狼!”
陳傲在心裏暗暗地罵了一句,正想爬起來打開車門鑽進去,卻突然覺得身後一陣勁風襲來,沒容他做出任何的反應,又是一個標準的狗吃屎姿勢重新摔回了地上,還真真切切地啃了一口黃泥巴。
這時陳傲才猛地反應過來,他一直忽略了一個相當嚴重的問題——他是四肢著地,而老人是雙腿站立。他要跑路,首先得直起身,而老人要踹他,卻需要簡簡單單地邁前一步。
被逼急的山跳最大的悲哀在於,就算跳起來咬人了,也逃不過最終被剝皮拆骨的結局。
老人輕輕歎了口氣,似乎是無奈於陳傲這個小後輩的“調皮”,不過下手狠辣依舊,直接抬腳踩一頓,狠狠跺在陳傲身上,隨後彎下腰去,僅剩的一隻手握成拳狀,中指勾起突出,拳鋒直指陳傲的後腦。
老人能二指斷刀,自然也能一拳碎骨。這一拳要是實打實地擊中,陳傲知道自己必死無疑,所以他也很幹脆,直接就閉眼開始祈禱了,下輩子投個好胎當高富帥啥的,可是漫長的幾秒鍾過去了,自個的腦瓜子好像還沒被砸爛,於是他睜開了雙眼。
強攻奶媽的確給力,洛小希終於趕到,並及時地用雙手架住了老人的拳頭,陳傲的腦袋這才不至於想西瓜那樣炸裂開來。
“老前輩……放了他吧,別為難一個不懂事的小後生。”
“那你可是要決定自己留下了?”老人感到有些詫異,漸漸鬆開手,讚許地點點頭:“你們這一輩人,倒也不像沐懷安所說的那樣都是些扶不起的阿鬥。起碼最基本的幾分江湖義氣,還是有的。”
洛小希搖了搖頭,莞爾笑道:“江湖義氣說不上,隻不過稍微想起了一點陳年往事,這才壯著膽子站出來向老前輩你討還一樣東西。”
“討還?”
老人眉毛一挑,似乎是不滿居然還有人敢用這種強硬的口吻跟他說話。
“啊,擱置了很久的一筆陳年老債了……”洛小希淡然道:“小時候我就聽我那不長命的爺爺提過,他年輕那會兒曾騎驢瞧河山,從南疆邊陲啟程,一路北上,直到內蒙邊境。沿途他經曆了也聽聞
了不少比評書段子還要精彩的奇聞異事,其中令他印象最深刻的是金陵那邊有個很特別的酸腐書生,說話喜歡引經據典,而且句句不離之乎者也,但偏偏還很能打,兩丈寬的河流一步躍過,五六個尋常漢子都很難近身。爺爺還說過,當年他在明城牆底下分了些酒給那個窮苦的古怪書生喝,還叮囑我哪天要是去了南京,記得把這半壺梅子酒,討回來。”
洛小希頓了頓,仔細看著老人的臉,雖說依舊沒能從那張飽經風霜的枯黃臉龐上瞧出什麼端倪,但他還是輕鬆地笑了起來:“老前輩,看來我是押對了。”
老人沉默了良久,認認真真地把眼前這個陰氣太盛的後生重新打量了一回,幽幽歎息一聲:“洛家氣數早已盡絕,居然還有扛旗人。”
“啊,是氣數已盡了,明明出了個能中興洛家的鬼算,卻偏偏怎麼也留不住,真是諷刺。”
洛小希狡黠地笑笑:“老前輩,看著這份情誼在,怎麼也不好意思趕盡殺絕吧?”
“一碼還一碼。”老人不容置疑地說:“我可以不殺生,但必須有人留下,給沐家這麼多負傷的子孫一個交代。”
洛小希似乎是早已預料到了一般,反握女神舉到胸前,一臉輕鬆地說:“可以,按規矩來,三刀六洞。”
“等等,三刀六洞?開玩笑的吧?”陳傲忍住不大聲叫嚷起來:“什麼狗屁規矩?這跟剛才有區別麼?洛參謀你冷靜點啊,三刀紮進去屁都不剩了!”
“三刀而已,總好過身死吧?陳傲君,這可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結局了。”洛小希回頭笑道:“以後洛家就沒有扛旗狐狸了,陳傲君,以後那一家子人就拜托你來照顧了哦,嘛,雖然都是些固執又好鬥的家夥,不過還是很好打發的,隻要危險的時候拉一把不讓洛家斷後就足夠了……”
“放你娘的狗屁!老子一不能翻盤二不能拯救世界憑什麼幫你收拾爛攤子?自己的事自己解決去,自插三刀啥的還是讓我這種廢柴來……”
“陳傲君!”洛小希突然提高了音量:“這種時候就別爭什麼了,江湖兒郎江湖死,早料到了……倒是你,有多遠就跑多遠吧,可別死在這場風波裏了,那句話怎麼說來著?‘我可是要當海賊王的男人,怎麼可以死在這種地方’,嘛,大致意思就是這樣。顧青,唐雪,小萱,李妞兒……她們可都在等著你呢,呀嘞呀嘞,擔子還真夠沉的呐……我啊,還是在這座大宅子裏好好養傷吧,反正風景也不錯。哪天你要是一不小心飛黃騰達了,有能耐把長三角給一口吞了,記得來接我。”
“他奶奶的,你說得倒是輕鬆……”
陳傲一屁股坐到地上,點了一根煙,低著頭,誰也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
“好啦好啦,傷春悲秋什麼的等活下來再說,趕快開車跑路吧,要是一不小心死在逃亡路上,那可就不值得了,要知道整個浙江省,可能都沒有你的容身之地了……”
陳傲固執地搖了搖頭。接下來這一幕,他要好好看著,死死地記在心裏,這輩子也不會忘記。
記住自己曾經有多麼的無力。
洛小希淡然一笑,扭頭望向老人:“沐家的後輩,應該不至於掉價到去虐待一個傷殘的廢人吧?”
老人平靜道:“後輩間的恩怨,我不插手。隻要往後你不走出這座大宅,誰也不敢傷你性命。”
“好大一塊免死牌……夠了。”
洛小希緩緩蹲下,倒轉刀鋒,尖銳的刀尖對準著自己的右腿。
“第一刀,折旗。”
漆黑的刀刃猛地落下,輕易地破開衣服,深深地紮進肉裏,猩紅的血液冒出,瞬間染紅了白色的褲子。
洛小希臉色變作一片雪白,緊咬著牙關,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將女神抽出,又對準了左腿。
“第二刀,滅香火。”
刀刃刺下,鮮血染紅了黃土。
洛小希顫抖著,再次把刀刃抽出,雙手握刀倒轉刀頭,正對著自己的腹部中央。
“第三刀,斬俗緣,從此江湖除名!”
陳傲把目光挪開,不忍再看,但鋒利的刀刃沒入肉體的聲音,反而變得更加的刺耳。
老人神色平靜依舊,俯身替依舊癱軟無力的洛小希拔出插在腹部的刀刃,輕輕拋到陳傲跟前,然後伸手將這個可能是洛家最後的一個扛旗人抱起,轉身向身後的那座森嚴宅子走去。
“那邊的小後生,有閑就去南莽告知洛家一聲,盤山旗已折,沒必要再為區區一個東南龍首的名分白白流血了。”
陳傲依舊低著頭,沒有作出回應,隻是撿起地上那把染血的女神,細細折疊放好,再一抬頭,雙目已經變得通紅,染血一般,眼裏滿滿的都是凶厲的殺氣。
“長三角,給我等著!”
……
在與餘洪泉分別後,沐琰獨自駕車回家,回到南京的時候,已經是淩晨4點。
期間他一共接了兩通電話,一個是來自自家的老太爺,而另一個是三叔沐建成打來的,前者倒是沒漏出什麼重磅消息,隻是讓他準備好北上的事宜,後者則開門見山,一張口便語不驚人死不休,洛青狐重傷留在了山頂大宅,陳傲狼狽逃離南京。
當時沐琰的嘴角就翹了起來,心情舒坦得就如寒冬臘月的天裏喝了足斤的二鍋頭,那個落他兩次臉的陳小子終於還是栽了,而且還是個大跟頭,這輩子可能都別想爬起來。
得意歸得意,沐琰可不敢得瑟,就算姓陳的和青狐狸栽了,還剩著一個李玄策呢,那才是最難啃的骨頭,就算想遠一點把李玄策啃下來了,還得跟餘洪泉去分地盤,沒準一個分贓不均又得再亂一次。
不過那都是次要的了,重要的是他沐琰總算是在長三角站住了腳跟,再攀上皇氣衝天的李家,往後隻要穩打穩紮,成就比起餘洪泉隻高不低。
一路奔波的沐琰雖說已經覺得疲憊不堪,但還是強打著精神開始聯絡各路人馬。甭管認識不認識先掛個電話過去,死命搖旗喊人,準備圍師顓南給那個姓陳的來個斬草除根。死灰要是還能複燃,就是隻有一泡尿也得趕緊將它澆滅,這是自家老太爺打小就像沐琰灌輸的道理,何況沐建成也漏了點底過來,陳小子的靠山好像已經崩了,現在孤家寡人一個,沒誰會理會他的死活,此時不打落水狗,更待何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