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中都失陷於蒙古鐵騎已有四個多月了。
占住中都之後,蒙古兵四處分略,連下金國九十餘郡,兩河、山東數千裏屍骸遍道,雞犬為墟。
前日在蒙古人迫近中都時,完顏洪烈提出遷都之議,金國左丞相徒單鎰上諫道,鑾輿一動,北路皆不守,應當聚兵積粟,固守京都,乃是上策。若遷至汴京,四麵受敵,恐怕國勢不保!
若說完顏洪烈年輕時尚有幾分血勇之氣,雖然多次身陷絕境仍是發奮振作,從而改變了自身的命運,但自從半世辛勞,終於掌握了金國朝政大權,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之後,昔年的血性竟是有些消磨下去,再加上在宋金襄陽大戰之中被宋軍騎兵截斷後路,一路狼狽逃竄才得以平安返回中都,身體雖然無恙,心理上卻永遠埋下了一個草木皆兵的疑心病。
在完顏洪烈的極力主張之下,金帝完顏珣任命完顏承暉為都元帥,穆延盡忠為左丞,奉太子完顏守忠駐留中都,自率六宮啟行赴汴,而趙王府的家眷更是先他們一步到了開封。後來蒙古兵即將圍困中都之時,完顏珣又將太子緊急召回汴梁,隻留下完顏承暉等人獨守,城破後完顏承暉仰藥殉國。
如今的中都,繁華景象不再,宮室遭焚,府庫財寶也被搜括殆盡,城中鮮少行人。原來是熱鬧的酒樓商鋪地段,此刻卻拴上了成百上千頭牛羊馬騾,牛矢馬溺之物遍地都是。
昔年的趙王府是中都之內為數不多的幾座保存完整的上好宅院。全蒙古人的大汗,鐵木真便駐纛於此。
雖是遷居到了宅院,鐵木真命手下將一座金頂大帳設在院中,自己就住在裏麵休息做事,不脫草原本色。
當衛兵簇擁著一名傳信使者走入大帳後不久,忽然聽到鐵木真怒發如狂的聲音在大帳裏咆哮起來:
“金賊狗王竟敢這樣答複我的好意!我要親手抓住他,踩在我的腳下!”
不一刻,大帳近側傳出了嗚嘟嘟的號角聲,鐵木真開始召集手下諸將。
從苦寒之地來到舒適的城市,環境變了鐵木真的規矩可沒改,還是屈指十下,不到即斬。
城市之中比不得草原那種寬廣的空間,可以任意馳馬,有個木華黎手下的萬夫長因為昨夜醉宿於城南某婦人家,早上起來還不想走,離得稍遠了些,聽到號角聲急急趕回。鐵木真屈完十指才不到一息的功夫,那名萬夫長一頭撞了進來。
鐵木真眉頭也不皺一下,揮手命衛兵將此人拖出去斬首。
帳中諸將慄慄生危。近期戰事不順,這已經是大汗因為種種原因,砍掉的第三顆經年宿將的腦袋了。
蒙古兵久頓於此,實在也非是心之所願,隻是向南打不下太原、真定、河間三府,向西被夏國阻住,而草原上的大後方又屢屢被西遼和花剌子模侵擾,包括鐵木真在內,蒙古人早就想從金國撤回草原了,先消化享受一段時間搶來的勝利果實再說。
可就這樣一走了之的話,明顯也不對頭,少了一個政治上的名分大義,倒像是蒙古人自甘於流寇劫匪一般的角色了。以鐵木真這樣的謀略大家,當然不會犯下如此錯誤。
前些日子鐵木真向開封派出使者,要求與金國議和,待金國拿出一定數目的犒師費之後,蒙古人就會退出金國境界,把中都還回去。今日使者返回,帶來了金國的答複,不知為何會讓大汗如此憤怒?
眾將注目於鐵木真,隻見他一隻右臂吊在胸前,臉色因為失血過多而顯得極為蒼白,那是上個月在攻打河間府時被敵人的火器傷到胸口所致,至今都未痊愈。
鐵木真咳嗽幾聲,目光在帳下愛將身上逐個掃視一遍,低沉著聲音道:
“金賊狗王不同意議和,將我派去的使者趕了回來。他還讓使者帶來一個口信……”
說到這裏鐵木真停頓了片刻,諸將有心急的紛紛出聲動問:
“大汗,他還說什麼?”
“金賊狗王好大的膽子!”
“狗王敢如此無禮!”
“大汗,金賊到底是如何答複的?”
待眾人亂了片刻,鐵木真一擺手,帳中靜了下來。他的臉色越發陰沉,一字字道:
“他說……‘你要戰,便作戰’!”
此言一出,蒙古諸將登時炸開了鍋,被這句答複中的狂妄傲慢氣炸了肺一般,其激憤懊惱之處,隻在大汗之上,不在大汗之下!
有個別心思深沉如術赤、木華黎、哲別幾人,互相對視一眼,心裏不由泛起一股憂慮:如此一來,這場仗怕是要一直打下去了,英勇的蒙古戰士豈能背負這種當麵羞辱而返回草原?可是以現下士兵的久戰疲蔽和麵前敵人的凶猛火力,就算想打又該怎麼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