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企孫:明其道也計其功(1 / 3)

葉企孫:明其道也計其功

1911年2月,葉企孫考取了北京清華學堂,是清華學堂的第一批學生。入學不久,辛亥革命爆發,清華學堂解散。葉企孫又回到上海。為了繼續學習,他又考了上海兵工學校。在一堂課上,他的表現給老師吳蘊初留下深刻印象。

那天,吳老師把一首杜牧的詩抄在黑板上:折戟沉沙鐵未銷,自將磨洗認前朝。

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吳老師問:這是一首什麼詩?有學生答是詠史詩,也有說是敘事詩。這時,葉企孫卻非常肯定地說:“這是一首哲理詩。”老師問:“何以見得?”葉企孫答:“這首詩通過古代的兵器,以小見大,由淺入深,寫出了事物之間的內在聯係,耐人尋味,引人深思。”盡管吳老師不完全同意葉企孫的觀點,但葉企孫的獨到的眼光卻令他吃驚。事實上,葉企孫的回答顯露出他好學深思的品性。

1913年,清華學堂又重新開辦了。葉企孫得以重返清華。臨行前,他拍照留念。由於緊張、拘謹,那張相照得不理想。在相片的背後,葉企孫題下幾行“自我批評”的文字:

一、 戴平頂草帽則照片形式不佳

二、 右手置花架上置法尚未得宜

三、 二足如此擺列不雅觀

四、 長衫多皺處

當時的葉企孫不過十五歲,竟能如此冷靜而老道地“自我剖析”,足見其少年老成。

一個人的成熟標誌就是能不斷自我省察。而中學時代的葉企孫就能做到這一點。

1915年,十七歲的葉企孫與同學鄭思聰、洪深在寢室裏高談闊論了一番,晚間,葉企孫在日記裏記下了這次談論的收獲:今日予語鄭君思聰曰,凡勞力之人,必寡情欲,因情欲等事,腦之作用,非肉體之作用,常人做事,心力不能並用。勞力時心常清淨;勞心時每懶於用力。今既勞力,則心慮必去;心慮去則情欲自去。今日學校盛行體育,雖大效在於練成強有力之身體,以適於生存之競爭,然於德育上能消除情欲,亦未必無間接之效也。近世監獄製度,多使囚人多苦工,亦即此意。予又謂,人生無聊之時,每冥然而思,涉於情欲;試觀夜不成眠及醒而不起之人,其腦中必百慮交至,而涉於情欲者為多。故衛生家寢後求速眠,醒後即起床,蓋其用意,毋使此身有怠惰之時而涉於惡念也。予語時洪深君適在側,遽爾曰:“子何以知他人之思念?意者足下於夜不成眠及醒而未起之時,未嚐不‘悠悠吾思’乎?”予答之曰:“噫!此言而實也。則吾之思慮,君亦何由知之?假而不實,則吾亦安能自辯?吾不知爾之思,爾亦不知吾之思。人生於世,如此而已耳,如此而已耳!”十幾歲的少年幾乎都喜歡睡懶覺。而葉企孫卻通過自己的深思,“逼”出睡懶覺的深層根源。

葉企孫敏於觀察,勤於思考,看問題的角度總是與眾不同,往往能在別人習焉不察的地方看出問題,也能透過現象看本質,一眼洞穿問題的關鍵。

早在高中時,葉企孫對當時出國留學生選擇專業的盲目有一針見血的分析:

“徐誌誠先生雲,吾國青年之留學美國者,其不似魯賓遜之造船者幾希。當其在清華中等科時,毫不計及文實二科,於己何者為宜。一旦升入高等,則隨聲附和,任入一科,甚至當入於文者,反入於實,當入於實者反入於文,既至高等亦然,毫不計及他日留美,何種學問,於己最宜。光陰如矢,轉瞬四年,高等又畢業矣,將送往美國矣,乃始於一月之中決定終身大事,欲其無誤,得耶?況至美國後,投考學校,一科不取,即改他科,其宗旨之無定,更有甚於以上所雲者耶?夫一人有一人最長之能力,唯此種能力不易發現,欲他人發現之尚易,予自己發現之更難。古人雲,知己較知人更難,即此意也。故欲決定自己於何種學問專長,以為將來專究之目的,極不容易,古來大學問家有廢十餘年以決終身之行止者矣,而今於極短之時間中,遽定終身之大事,無論其貽誤終身,則幸爾獲中,亦非堅定之宗旨,欲其專心於學問,得乎,嗚呼!留學生之費,美國退還之賠款也,既退還矣,謂之我國之財,而亦不可。祖國以巨萬金錢,供給留學生,當如何艱難困苦,謀祖國之福,而乃敷衍從事,不亦悲乎。”

葉企孫這段話告訴我們,高中生選科,留學生選專業,都要慎重,都要根據自己的特長和興趣,不能附和他人,草率選擇,也不能急功近利,無視自身條件,一味選擇所謂的熱門的實用的專業。

葉企孫高中就懂得的道理,胡適上大學後,走過一段彎路才明白。

1913年,胡適考取留美官費生,兄長希望他赴美學鐵路工程或礦冶工程,因為這兩種專業,實用,內可以興家業,外可以強祖國。胡適不喜歡鐵路、礦冶,就選讀了農科。他認為,農業也正是我國急需的。他打算以農報國。然而,在康奈爾大學讀了一個半學期,花掉兩年的學費後,胡適發現自己對農科一點也不感興趣,再學下去,無異於浪費生命。於是果斷選擇了自己感興趣而兄長反對的哲學。這件事給了胡適深刻的教訓。他這才知道,找到自己的特長和興趣確非易事,而一旦找到,就要果斷地以此為依據來選擇專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