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太陽正好
昴日星君當道,圓餅子似的太陽在天上滾了幾遭,憑空劃出幾番熱來。
我一手搭了涼棚望天,一手執了個桃子在啃。
“熱了?”旁邊坐的板板正正的林之卿遞過一把扇子來,“棄紅,你可以用法術的。”
我唔了一唔,隻接過扇子來,沒答他話,拿扇子繼續遮著額頭望天。
一晃眼,白澤族的仲殷小皇子離開就有十天半個月了,阿毛也醒了十天半個月了。看起來皆大歡喜喜聞樂見——我想救的人活了,不想惹的人走了。我再渡阿毛半身修為,讓他曆個劫,成個仙,我便可守他生生世世。然而這麼個檔口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阿毛雖然能接受妖神這一般的存在,卻不能接受我是個神仙。
這就讓人很鬱悶了。
仲殷叼著狗尾巴草與我同坐在那草長鶯飛的山坡上:“十三,你是怎的與他說的?”他叼著狗尾巴草也能顯得一派風流態度,我很是佩服。
我皺著眉頭吃著他遞過來的蓮子想了半天:“唔,也就是那樣說的罷。”
當日,天氣甚好。近來日日天氣都很好。我在洞裏的寒玉床上坐了良久,瞧著仲殷負氣走了,便爬將出洞。在碩大的太陽下晃眼一看,我的娘誒,那阿毛可不是好端端的立在一棵碧綠的柳樹下,身姿卓然,仲殷確然沒有騙我,於是我便很開心。
我一步三跳的跑到他背後,響響的拍了他背一巴掌。我以為我看見的回過頭來的阿毛是笑著的驚訝的抑或是感動的,我這一百年把他每個動作都想遍了,譬如,他會說這麼多年辛苦你等我了;譬如,謝謝你救我;再譬如,棄紅你長得越發漂亮了;再譬如,棄紅我們成親好不好?
我站的工整,兩隻手扭捏的疊在一起,笑不露齒姿態婉約,等著他與我說話。
我眼見得身邊的人後退了幾步,皺了皺眉,他一襲青衫離我甚遠。
“棄紅,你如今便是無央上神了?”他道。
我頓了一頓,這並不是我想象的開。我袖中左手撚著右手拇指指根,寬慰自己道,大約是他剛醒來對我此等仙姿一時不能欣賞罷。誠然我有幾分邋遢,一身黃色袍子被在血裏浸的黃不黃橙不橙的,自然也不能指望仲殷走之前給我梳個頭發什麼的。十分的不得體。
“是,阿毛你仍可喚我棄紅,我就是棄紅啊。”我定定神未覺什麼不妥,依舊熱切道。
那一襲青衫卻彎腰與我見了個大禮,“見過上神,之卿不才,得上神眷顧照顧百年,實屬過興,萬不敢越禮不尊。”
他這一套如此熟稔,何時見過呢?大概是百年前我與他一起麵見當時胤國遺帝罷?我問他這一套如何能做的如此熟練好像生來就懂生來就做,他答我說,沒人看見的時候對著牆多練練就好了。那他與我這一套說辭是不是也練過許多遍了?可是,又究竟為什麼那麼生分呢?
我幹巴巴道:“叫我棄紅罷,我喜歡你叫我棄紅。”
他眼裏有什麼東西掙紮了又掙紮:“上神,之卿一介凡人,不敢越禮。”
我一口氣噎在喉嚨裏,阿毛認真的時候便是那麼認真,我反倒不知該怎麼辦了。在學堂的時候有一次阿毛染了傷寒在家歇了幾日,他央我帶課業給他,我想哄他說並沒有課業,講課的時候見他太過穎悟,便裝作今日課業好難不知何意,夫子說這幾日的課業就是弄明白這書上說的是什麼了。他於是從善如流的給我講了幾遍,我暈暈的問他,若夫子問起我能借你這想法一用麼?他笑笑說可以,反正對於這件事他還有四五種不同的見解。
我隱約記得那幾日夫子講的是《莊子?秋水》。
以後幾天我又去他家裏給他講講夫子上課講了什麼,他總是抿著嘴唇坐在榻上,一雙杏眼帶了幾分笑意,棄紅今日的莊子你可聽懂了?這導致我那幾日對莊子的見解深入淺出,課業突飛猛進,深得夫子之心。他後來複課的時候知道了夫子留了大片大片的課業,就罰了自己站了整整兩天的梅花樁。我向來知道夫子會罰不做課業的乖張弟子,可是阿毛他不是,阿毛他病了,夫子說他不罰生病的人,阿毛卻說規矩不可破。誠然後來因著我自己也站到了四尺多高的梅花樁上,還被嚇得哇哇亂叫,阿毛他才沒繼續站下去。我知道我所能做的也就是陪他站站梅花樁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