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節
此次出征,外營戰士共四百多人,全是他的老屬下。他剛才雖然說得凶,卻並沒真個想將這戰士如何,眼見這落馬的騎士死狀如此之慘,已是火冒三丈。吳明走過去,彎腰把那騎士和沙匪分開,道:“簡兄,這些沙匪也隻是一群被逼無奈的可憐蟲而已。”
簡飛揚歎了口氣道:“大人,你又動惻隱之心了……”
近衛營裏,也就隻有他和葛義敢和吳明這樣說話。葛義是近衛營老人,跟隨吳明的時間最長,自不待說。簡飛揚平時吊兒郎當,在大場合對吳明保持著應有禮儀。但由於陳老將軍的關係,私下裏和吳明的話卻是最多的。這話乍聽之下,並沒什麼。但細細品位,卻也能聽出裏麵的些許不滿。
吳明咬了咬嘴唇,盯著大漠。沙漠仍是一望無垠,短短一小會,那些沙匪已然消失無蹤。如果不是空氣中的血腥味,誰也不曾想到這裏曾發生過一場血腥戰鬥。半晌,吳明才道:“簡兄,還記得三年前廣陽之戰麼?”
簡飛揚道:“自然記得……”應了一聲就沒了下文,他也知道吳明斷然不會無緣無故的提及此事,但想了想,仍不明白吳明到底要表達什麼。
吳明看了看天空。月色沉沉,起風了。沙暴之後的大漠,雖有一段平靜期,但過個幾個時辰,又會風沙肆虐。看來過不多久,這裏恐怕又要茫茫一片了。他長歎一口氣道:“簡兄,當時司馬尚活不下去時,曾對城民做了什麼?”
簡飛揚想了想,突地麵目失色,哆嗦著道:“大人,你是說這些沙匪搶劫屍體,並不是為了掩埋,而是為了……為了……”大概是剛才馬奶酒喝得太多,他隻覺得胃裏的苦水直往上冒,最後那個字在唇邊抖動,但怎麼也說不出來。
吳明沒說話,隻是閉上了眼,緩緩說道:“是,不瞞簡兄說,下午李隊副曾發現一具屍體,上麵的皮肉幹幹淨淨,恐怕就是人為的。我當時怕刺激你,不曾對你說。現在看來,就算我們到了平窯,恐怕你早晚也將知道,也沒必要隱瞞於你了。”
簡飛揚如同泄了氣的皮球一般,半晌不語。良久才對著身邊的親兵道:“傳令下去,所有人不得濫殺俘虜,每人發一袋清水,兩個麵餅,讓他們逃生去吧。”
這些俘虜約有三十多人,個個帶傷,全被捉了,捆成一團。沙漠氣候惡劣,放他們回去,十有八九也無生路。但近衛營也不可能收留他們,多這幾十人,補給難以為繼不說,行軍更是大受影響。
周吉漠然地拍拍馬,走上前去,把簡飛揚的命令說了一遍。那些俘虜聽得他說完,一個個都露出又驚又喜的表情,有幾個伏在地上親吻沙地,一邊大聲念頌著什麼,吳明運足耳力,隻聽得幾人在喊:“百靈聖母護佑!”弄得眉毛胡子上都是沙粒,他們卻恍如不覺。
和平之時,南平就是個亂地。戰事一起,那些販賣糧食的商人沒了蹤跡。普通民眾更是饑寒交迫。“易子而食,析骸而爨”在這裏不再是名詞,而是發生在眼前的事。這些民眾沒了活路,由於各種原因,隻得加入沙匪。今天突襲近衛營,看起來十分荒唐,卻也是無奈之舉,人都活不下去了,還有什麼好怕的?眼見被抓,本已自料無幸,沒想到竟然能夠死裏逃生,還能得到夢寐以求的麵食。那幾個人大概還是百靈教的信徒,喜出望外之下,當下參拜起來。
領了清水麵食,這些人四散而逃。吳明歎了口氣道:“等會風會越來越大,這些人如果結伴而行,或許有些活路,單獨而行,恐怕……”他搖了搖頭沒再說下去。
簡飛揚道:“大人,你想得太簡單了。這些人真的餓瘋了,餓得連屍體都敢搶,還有什麼不能做的?兩個麵餅對他們來說,價逾黃金,你覺得,他們會放心和其他人同路麼?”
吳明沒再說話,隻是長歎一聲。
這時候,不遠處傳來一陣騷亂,吳明皺了皺眉頭,問道:“怎麼回事?”
周吉跑過來,行了一禮道:“大人,有個小家夥無論怎麼趕,就是不走。這小子還來勁了,屬下馬上卻將他打開。”
還有這等事?吳明的精神好了些,招呼了一聲,領著周吉朝聲源處走去。戰鬥已經結束,大部分戰士收拾完畢,重新上了駱駝。但仍有十幾個戰士圍成一個大圈,裏麵依稀可以聽見士兵的喝罵聲。這些人一見吳明和周吉來了,自動讓開了一條路。吳明走過去,盯著那孩子道:“你為什麼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