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集
醫院手術室外。魏九斤和普刑天焦急地等在那裏。可以看到,白承鬆、院長和一位醫生在手術室隔壁房間裏說著什麼。
青格爾匆匆來了:“搶救過來了嗎?”
普刑天說:“還在搶救。醫生說,顱內壓力很大,有危險。”
魏九斤問:“你那兒呢,情況怎麼樣?”
青格爾說:“吳銘章和仇太沒抓到,還在繼續搜捕。其他的正在審。別的暫時不能告訴你。可以肯定,這是建國以來兩江市破獲的最大一起敵特工業破壞案。公安部的人今天從北京出發,來了解情況。”
白承鬆和院長醫生從房間裏出來了。白承鬆說:“不管怎麼樣,請你們一定盡力,把她搶救過來。”
院長說:“建國都六年了,還有這樣的同特務頑強鬥爭的護廠英雄,讓人敬佩,白副市長,您放心,我們會盡全力搶救英雄。”
院長和醫生進了手術室。白承鬆看三個人,不說話,看得三個人發毛。
魏九斤說:“案子沒結,你不至於現在就開批吧?”
白承鬆說:“不結就不批了?什麼事情都等到結束再一一盤點,那結果會好嗎?”
三個人麵麵相覷,不知道出了什麼事。
白承鬆說魏九斤:“知道外麵怎麼說你嗎?”
魏九斤說:“咬住不放,咬出一窩烏龜八王?”
白承鬆說:“別老惦記著表揚自己。說你蠻幹,知道不行還往冷卻塔上爬,還說青格爾照著你瞄準,結果打中了高友慶。都傳遍了,恐怕今天全兩江市都在說這個故事。”
青格爾和普刑天開心地笑了。魏九斤說:“這算什麼說法,橫豎給顛倒了說,全屬傳言。你別聽他們的。”
白承鬆說:“不聽他們的,聽你的。你一個人,他們無數,該聽誰的?”
魏九斤說:“這傳言哪,你說沒政權的時候,讓人攆得到處飛,傳傳還能起到擾亂敵人,鼓動自己的作用,有好處。都建國這麼多年了,出門哪兒看到的都是人民政權,還傳,讓人幹事兒不讓人幹事兒。”看白承鬆拿眼盯著他,又補充,“我是往塔上去了,青格爾也瞄準了,可我往上去,我有道理。往樂觀上說,我不上去,高友慶能出來嗎,躲在那兒,手裏扣著盧新枝,他不出來,老窩在那兒,青格爾能撂倒他嗎?往悲觀上說,我不上去,往下走,離死角遠,他打我寬寬暢暢,七發裝彈匣,就算不換匣還有三顆子彈,我下得來嗎?”
白承鬆說:“什麼事兒到了你那兒都成了道理。”
魏九斤說:“不是道理,我和青格爾,我倆默契,我知道她準能一槍撂倒高友慶,我是衝著這個上去的。”
青格爾說:“可你不知道,你上去以後我離開過,去成紗車間了。”
魏九斤大驚:“什麼,你離開了?那,那一槍是誰打的?”
青格爾說:“我。我聽見冷卻塔這邊有槍聲,又回來了。”
魏九斤吸進一口冷氣,差點兒沒軟掉。
普刑天學魏九斤,對青格爾說:“老魏的話我替他說,不興這樣啊,戰友到這種時候,死你都得盯在那兒,盯不住你就是出賣。”
魏九斤緩過勁兒來了,還說硬話:“那還不是出賣啊。我上去的時候,心裏鼓鼓的,心想,小子,出來呀,出來讓你見識見識青格爾槍法的厲害。我要知道你不在那兒,跑其他地方溜達去了,我就是寧願讓高友慶打中,也往下撤,掉下來還摔得輕一些呢。”
幾個人都笑。白承鬆說:“是啊,傳言可怕,也躲不掉。九斤……”
白承鬆話說了一半打住,看了看普刑天和青格爾,把魏九斤往一邊拽。
吉林匆匆從走廊那邊來了:“副市長。九斤。”
白承鬆說:“來看單之梅?”
吉林點頭:“她傷得怎麼樣?”
魏九斤說:“正手術。情況還不知道。”
吉林問:“你沒事兒吧?”
魏九斤說:“你看到了,沒事兒。你先去吧,老白找我談事兒。”
吉林過去了,和青格爾普刑天打招呼。青格爾看看表,對普刑天說:“案子正在審,我得走了。有消息你們告訴我。”
白承鬆和魏九斤來到僻靜處。
白承鬆問:“早上方部長找你談話了?”
魏九斤點頭:“簡短談了談,讓我接光明廠黨委書記的職務,協助新來的廠長工作。”
白承鬆說:“恐怕這事兒得放放。”魏九斤不解地看白承鬆。白承鬆說:“你剛才說傳言,現在不是傳言。早上上班的時候,我接到你們廠發來的一封公函,內容是揭發你。罪名一共十條,結黨營私,徇私舞弊,生活作風敗壞,擾亂生產秩序,非法招募惡霸工頭,還有幾條,問題很嚴重。”
魏九斤笑:“這叫離間計。先毀廠,再毀人,淩晨把廠炸掉,上午拿我頂缸。多大的事兒哪,他以為他能得逞。不管用。”
白承鬆不笑:“我剛看完揭發材料的時候,也這麼想。可很快我就不這麼想了。揭發材料不光我一個人收到了,政府各部門,市委各領導和機關,還有省裏,都收到了。揭發材料是通過公文交換站一次送出的,我讓人查了一下記錄,一共送出了三百一十份。照這個數字,我估計,部裏相關部門,甚至中央某些部門,也會收到揭發材料。”
魏九斤不笑了,還硬著:“炮火覆蓋,挺下力氣的,還非拿下我不可。我剛才說,不管用,我說了吧?現在加一個字,不管用了,老白你說對吧?吳銘章案子已經破了,是不是敵特,和台灣美國有沒有關係,它都是破壞國家建設,都是反革命分子。反革命分子揭發我,我怕什麼,他要表揚我我才惡心,我得看看我腳跟站在哪兒了。”
白承鬆說:“如果市裏相信揭發材料,和你談話的就不是我了,是組織部門,是公安局和法院。可你也不要把這件事看得那麼簡單。三百一十份材料,你說了,是炮火覆蓋,那炮彈炸了,一點兒事兒都沒有,沒有彈坑,也沒有彈片和氣浪?是不是事實,它也影響到方方麵麵。按照組織程序,揭發材料裏說的事情得一樣樣調查取證核實備案吧?謬傳得一個部門一個部門一個人一個人一點一點的肅清吧?要是調查取證核實備案肅清過程中出了點兒問題,出了一些問題呢,怎麼辦?”
魏九斤急了:“那……”
白承鬆不讓魏九斤搶:“還有,你的十大罪狀中有一條,恃南下幹部之強,謀司法部門之利,野蠻打擊陷害地方幹部,欺淩工友。知道這一條罪行會造成什麼樣的結果嗎?會把我們的幹部隊伍分裂成南下幹部和地方幹部兩個對立派,影響非常惡劣。這件事會傳得很快,要不了幾天,全市幹部都得知道。有多少人認識你呀,知道你魏九斤忠於黨,忠於組織,是人民的好幹部?光肅清這一條,就是一項龐大的工作。你再想想,想過了再說管用不管用。”
魏九斤徹底傻在那裏。
公安局預審室。預審員在向犯人厲聲發問。青格爾走出審訊室。王蘭花迎上來。青格爾用目光詢問王蘭花。
王蘭花搖頭:“搜了十來趟,每一寸都查過了,範圍已經擴大了兩倍,還沒找到。”
青格爾問:“能肯定他沒走出廠部嗎?”
王蘭花說:“就算他行動再快,一晃而過,十六個人盯著,不能十六雙眼同時眨吧?”
青格爾說:“一個星期了,連影子都沒有,他能鑽到地下去?繼續搜,一定得把他倆抓到。首腦分子不抓住,隱患還在,案子等於沒破。”
組織部。魏九斤在接受調查。一名青年幹部記錄,一名青年幹部詢問。
魏九斤幹巴巴地說:“我的確給工人家裏送過東西。沒拿公家的。我當工會主席沒有給我權力,也沒人配合工作,不知道在哪兒拿。糧食,衣裳,錢,都是我從自己家裏拿出來的,大概就是這些。”
青年幹部問:“送過多少人的禮?”
魏九斤困難地咽了一口幹唾沫,說:“記不住。三四十個吧。不是送禮,一看人家鍋裏全是雜麵,幾個孩子爭一件好衣裳,忍不住,就送了。”
青年幹部遞過一杯水:“喝口水吧,看嗓子幹的。”
魏九斤接過水杯:“謝謝。”
青年幹部說:“我們接著下一個問題。你在廠裏,打擊陷害過多少地方幹部?”
另一名青年幹部提醒:“錯了,是上麵一個問題,男女生活作風問題。”
青年幹部看材料,說:“對,是男女生活作風問題。你和多少女工、女職員有密切的來往?我問的不是工作上的來往,是私人之間的來往,就是那種,那種不正當的感情關係?”
吉林在家裏接電話,她激動地猛地站起來,電話在手裏顫抖著:“他打擊陷害誰了?他進廠沒多久就讓人給拿掉了,能打擊誰?他打擊的是敵人,不是自己人!”
青格爾在電話那頭說:“吉林,你先別激動,激動解決不了問題。”
吉林說:“我能不激動嗎?你讓我怎麼不激動?他是什麼樣的人,別人不知道,組織上能不知道,這麼審他?那些不實之辭,別說他能做出來,他說都說不出來……”
吉林看見魏母在門口看她,壓抑住。
青格爾說:“你這樣說,還是糾纏在委屈上,感情用事。我告訴你這件事兒,是讓你想想辦法。這件事會讓老魏陷進去,不亞於光明廠的敵特案。”
吉林說:“我怎麼想辦法?”
青格爾說:“老白你別找,他也挺急的,但他分管工業,管不上這條線,拿不出什麼辦法。你是不是能向你父親反映一下情況?”
吉林說:“他已經離開省裏了,一直沒和我聯係,現在人在哪兒我都不知道。”
青格爾說:“那也得想辦法。我再告訴你一個情況,省工業廳那邊已經有反應了,他們在向市裏施壓,要求市裏盡快弄清情況,不要讓惡劣影響廣泛傳播。聽口氣,是在質問市裏。”
吉林說:“永良不是在工業廳嗎?我去給他說說。”
青格爾說:“你能不能有點兒鬥爭經驗。我給你說這件事兒,就是提醒你注意。婁永良這個人你信得過嗎?你不覺得,工業廳方麵的動靜和他有關係?我忘了一點,他被提成副處長,你父親起了很大作用,是你父親的一句話起了關鍵作用。”
病房裏,單之梅醒了。普刑天給她喂水,替她擦去嘴角的水漬。
單之梅氣息微弱地說:“你怎麼,還在這兒,不去貨場。”
普刑天說:“不去了。”
單之梅說:“別為我,又吃批評。你夠難了。”
普刑天說:“這回不吃批評。有幾天報到時間。我調局裏了。局科研所。”
單之梅蒼白的臉上露出欣喜:“真的?你到底,熬出頭了。我真為你高興。”
普刑天說:“我也是。我是說,你能醒過來,我太高興了。好了,醫生說了,你不能多說話。”
兩個人相視笑了。普刑天替單之梅揩去額角的汗毛毛。有人輕輕的敲門。普刑天放下水杯去開門。門外站著身穿軍裝的趙子明。
普刑天高興地說:“子明,你可來了,我以為你沒接到信呢。來得太好了,之梅問了你幾次。”
趙子明把帶來的水果放在床頭,坐下,看單之梅:“之梅,我來看你了。團裏演出忙,沒趕過來,你不會怪我吧。”單之梅很激動,眼淚流淌出來,癡癡地看趙子明。趙子明說:“你看,我不是來了嘛。我不來你問,我來了你又流淚,你讓我怎麼辦?”
普刑天給趙子明遞水杯:“之梅的事跡上了報,你都知道了吧?她可勇敢了,她哭可不是軟弱。”
趙子明給單之梅擦眼淚:“那是,那是。都知道了,團裏都議論呢,說沒想到,真沒想到。”
吉林放下電話,人坐下,發著怔。
魏母過來,說:“林子,出什麼事了?”
吉林說:“沒事兒。娘,是我工作上的事。”
魏母在吉林對麵坐下,看著吉林:“林子,嘎子立了大功,一天沒讓歇,就給關進組織了,一個禮拜沒讓回來,不用聽你那個電話,娘也知道有事兒了,你可別瞞娘。”
吉林說:“真沒事兒。”
魏母說:“林子,娘不是撞了風懷上孩子生下來才成了娘的,娘是一個念頭懷了十個月,一聲哭喊咬著牙生下孩子的,孩子生下了,那念頭和哭喊還在,得到娘死了,閉眼了,娘才不是娘。你也是做娘的人了,紅孩要是遇到難處,你會讓別人瞞住你嗎?”
吉林握住魏母的手,說:“娘,您教了我太多的道理。我明白了。我告訴你。”
趙子明給單之梅削蘋果。吹管子的十隻細長手指翻飛如花,蘋果削得很漂亮。單之梅眼巴巴看著趙子明。
普刑天收拾好書包,過來說:“她現在不能吃蘋果,你給她潤潤嘴唇,少喂點兒水。我廠裏還有點兒事要處理,我先走了。之梅,我再來看你。”
趙子明說:“哎,你別走。”趙子明看看單之梅,示意普刑天。兩人走到門口。趙子明小聲對普刑天說,“我不能久待,還得趕回團裏去,麻煩你再照顧幾天之梅。”
普刑天說:“不能請幾天假?我是真得回廠裏辦事,然後去局裏報到。之梅沒親人這你知道,廠裏現在亂得很,也派不出人來。你不在這兒,她怎麼辦?”
趙子明回頭看單之梅。單之梅困難地扭過臉,聽他們說話。趙子明把普刑天拉到病房外,掩上門說:“我真不能在這兒。要過新年了,團裏吧,演出任務特別多,根本請不下假。”
普刑天說:“你們不是春節結婚嗎?團裏知道之梅的事兒,人民解放軍,別說是護廠英雄,就是未婚妻受了傷,傷得這麼重,部隊上能不管?”
趙子明說:“這個,我不能說。”
普刑天問:“為什麼?”
趙子明說:“小普,我應該照顧之梅,這是我的責任。可你也知道,我是一名軍人,和老百姓不同,不能由著性子。你也知道,美國鬼子插手台港,中央不會容忍,要讓打過去,我能不上嗎?你也當過兵,這個道理你能理解。”
普刑天說:“道理我知道,我支持收複台灣,這和之梅沒關係。之梅的情況特殊,手術雖然很成功,人活過來了,但她腦子裏還有不少積血,身邊不能離開人。再說,打台灣輪不到你們文工團上,給團裏說說,就當特殊情況,團裏會同意的。”
趙子明說:“在國家利益人民利益麵前,任何人都不能特殊。我聽之梅說過你的事兒,你當年南下那會兒,不也是麵臨著人民利益和個人利益的選擇嗎,你參軍入伍的時候,不也離開了你的未婚妻嗎?為什麼你能離開未婚妻,同樣作為一名軍人,我就不能?還是一個覺悟問題。想想你那個時候的覺悟,你說對吧。”
普刑天有些傻地看著趙子明。
趙子明說:“我再說一個道理吧。你們南下的時候,最愛說毛主席的那句話?軍隊向前進,生產長一寸,加強紀律性,革命無不勝。毛主席說得多好。”
吉林講完了。魏母有一會兒沒有說話,臉上看不出什麼。
吉林不安地說:“娘?”
魏母握住吉林的手,鎮定自若地說:“林子,你聽我說。麥子收割前那會兒,就怕雨水,風也來,雨也來,麥粒兒灌不了漿,會被風雨打進泥地裏,潑灑了。麥子不是長給雨水的,不能任著雨珠兒的喜歡長,不能說我麥秸沒斷掉,挺住了,麥穗沒倒進泥地裏,就是沒糟蹋,雨水泡過的麥子水腥臭,那不叫麥子。林子,咱是麥子,就做麥子,咱不能讓雨水唬住,讓雨水潑灑了。咱要討個日頭滿天紅,讓人說咱們是好麥子。”
吉林明白了,用力點頭。
普刑天有些生氣地回到病房。單之梅好像感覺到什麼,朝普刑天身後眼巴巴地看。那裏沒有出現趙也明。
普刑天把書包放回一邊去,下意識地去端水杯,想到剛喂過水,又放回去。他看單之梅,見單之梅看門口。他掩飾住生氣,勉強地笑了笑,過去把門掩上,回到床邊,在床邊坐下,替單之梅掖了掖被子,故作輕鬆地說:“子明團裏有事兒,先回去了。他說了,有空再來看你。”
單之梅收回目光,看普刑天。
普刑天不自然,讓笑撐在臉上:“他說得對,是得加強紀律性。我也加強過。他是部隊上的人,更得加強,你說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