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傳說者是誰人(2 / 3)

史小芽的父親倒下後再沒有醒來。無論史小芽的母親怎樣呼喚,他再也沒有醒來,史小芽的母親回顧了這個男人沉入夢境中的最後生活,她突然明白了史小芽的父親是歸根結底要走的,因為死神們都在召喚他,死神已經抓住了他的手,所以他的走是命中注定的。史小芽的父親離開得很平靜,所以葬禮也很平靜。史小芽和母親過了很長時間仍站立在墓地上,史小芽攙扶著母親,仿佛想將父親送得更遠一些。更遠的那個世界,生者們是否能夠看見?史小芽的父親之死,使熱風中的南溪堡沉寂了很長時間,每個人心靈深處的那種痛都難以複述,在這個生者與死者的大地上,萬物都在以各自的姿容述說著未盡的時間。

生即滅,滅即生,這是一個永恒不變的真理。

喬月洛的孩子的雙手已經學會在南溪河畔的第二養殖場的草坪上抓趕蝴蝶,這是另一種傳說的開始。喬月洛在這塊土地上終於成為了母親,她多少年來自始至終地開始了造人的理想之夢,我們在關於喬月洛的私人生活錄圖像中,曾經跟隨著那些不同的時間和地點上晃動的光影,目睹了這個女人身體的疼痛,盡管如此,她從不氣餒的聽憑自己內心的召喚,這召喚仿佛越過了一幕幕霧氣彌漫的舞台,越過了這個女人生命中的一場又一場磨難。當她挺立於腹部,實現了她作為一個女人的造人夢想時,這無疑是喬月洛最為美麗燦爛的時刻。我們正在回過頭去,小說的觸須正在從千回百轉的浪尖上回過頭去,無論是曆史也好,小說的進程也好,無疑都是一次次回過頭去再從現在出發,與未來謀麵的曆史。寫作,是因為我們擁有了回頭的機會,隻有在回頭之中,記憶之珠簾才會在風中神秘的響動,掀開那珠簾,你的眼前是恍惚的、迷惑的、悅目的或者是震撼的、傷感的、稠密的、虛幻的。回過頭去的刹那,驗證了什麼?噢,我們的一生,耗盡的又是什麼?我們在回過頭去時,看到了往事浮沉於今年春天的燕巢之上,而哪一隻燕子可以替代我們複述這個春天的夢想。現在,我的手正在尋訪那燕巢的溫暖,因為春天已臨近我的敘述。

喬月洛的曆史在回過頭去時,讓時間之手觸到了痙攣而疼痛的身體記憶。而當這個女人以身孕後的姿態麵對這個世界時,我們看到了她的第二養殖場。喬月洛的分娩史已經到了最後的時刻,這是一個值得記錄的時刻,喬月洛的十月懷胎已到了最後的重要時辰,那是一個黃昏,喬月洛像往常一樣緩慢地在養殖場中行走,她已經與養殖場建立了無限親密的聯係,每個人出生之前,把腳站立於這個世界,無論在那個時刻是風沙彌漫還是春光明媚,這個人已經初步的進入了世界的搖籃之中去。

搖籃之後,我們就開始了與世界的親密接觸,每個人都會在這樣的春夏秋冬中尋找到他們命定的東西。喬月洛在北回歸線的南溪堡找到了她的男人,找到了必須為自己的宿命所付出的代價,在無數時間的演變中,喬月洛都是一個執著而勇敢的生活者。那個黃昏,喬月洛依然像往常一樣巡視著每一間豬圈中的豬仔們的現況,作為養殖場的場長,她已經慢慢地學會並掌握了養殖經驗,並深信,這些豬圈中的每一頭豬,都是一種生命現象,它們像人的生命般變幻無常。

喬月洛就這樣將腳步移到了最後一排豬欄前,這時刻天空已經完全黑下來了。天空確實已經完全黑下來了。喬月洛突然感覺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疼痛驅來,它的疼痛感區就是子宮,作為女人她雖然看不到自己的子宮,卻時時刻刻會感覺到自己的子宮,因為子宮就在她肉體深處,屬於她身體中最深的一個深淵。她感覺到了一個生理常識已經逼近了這個時辰,她想返回居室,一個並不遠的空間,隻須走六分鍾時間就可以抵達。然而,她的腳現在卻一步也無法挪開。致命的疼痛讓她不得不躺下來了,在她身體下恰好有一堆幹了的麥秸草,它們是用來替換豬圈草的,這些麥秸草就是豬崽們柔軟而幹淨的床墊。每隔一段不長的時間,就要給豬圈換新的麥秸草。

喬月洛的身體就這樣躺在了這些幹淨而清新的麥秸草上。現在,她已無力顧忌許多東西了,她感覺到子宮中的那個孩子開始順著氧氣往外爬行,盡管那是一條漆黑的道路,孩子仍然順著垂向洞穴的路向外爬行而來。於是,新的更劇烈的疼痛降臨了,喬月洛竭力朝向天空震動著身體,這是史小芽母親教會給她的生育經驗。在喬月洛懷孕以後,史小芽的母親謝麗梅經常拎著竹筐中的雞蛋和紅糖來看她,每次來都要看她的腹部並預先傳播生育時的經驗。那是另一個女人用自己的孕史總結出來的經驗。所以,喬月洛在這些經驗中受益匪淺,並提前已經獲得了生育的勇氣。她已經不害怕任何一切,為了那個正在奔出子宮尋訪世界的孩子,她已經敞開了雙腿,躺在了這片堅實而柔軟的麥秸地上,麵對南溪河畔的黑夜,誕生了這不凡的分娩傳說。

她的喊叫聲震撼了河畔,她的男人本已經在南溪堡躺下了。因為第二天淩晨五點鍾就要割早膠,所以男人躺下了。

從南溪河畔蕩來的熱風中似乎飄來了喬月洛分娩中的喊叫,男人突然感覺到心慌意亂,他摸黑起床,向著第二養殖場奔去,男人幾乎是在小跑中穿過了夜幕,奔向了女人喊叫的地方,奔向了躺在麥秸草上的這個女人,於是,孩子從女人的劇痛中爬出了血腥味浮沉的宮門。

時間在猛力的穿梭,之後,那個屬於喬月洛的一個綻放的繽紛之夢,已經變成了可以在養殖場追逐空中蝴蝶的女孩。這番場景終於圓了喬月洛的夢幻。

我們的夢幻之旅造就了作家的一次寫作。現在,天空碧藍,天空又一次迎麵而來。史小芽在幹什麼?自與周兵兵結婚以後,她就開始了踐行自己的又一輪夢想,這也是任閻烈生前的最大夢想:造就南溪堡的紅磚房。房屋是我們在這個世界上遮風擋雨的第一避難之所,因為房屋我們人類擁有了家庭和婚姻的文明。通過建築房屋並改變我們的安居之地,一直是人類追求幸福生活的方式之一。史小芽從九歲那年就跟隨父母進入了北回歸線上的南溪河畔,並沿河畔而上看見了一片金黃色的山岡,這片山岡上的金色就是茅屋頂,從遠處看去,它簡直就是人們視覺上的烏有之鄉。隻有走近它的人們才隻能夠看清楚它的真實麵貌。茅屋的出現意味著貧窮,建築和物質生活的貧窮導致了人們取用最古老的原鄉中的材料開始造屋。當那些飄忽於熱帶河川中的野草被人們的鐮刀割下來時,我們看見了成片成片的野草變幹後覆蓋到了屋頂之上,它是純金黃色的。如果單從視覺上觀看,它是美學,是詩歌的音韻,是色塊的彙集地,當然也是人們的烏有之鄉。